第103章 两场闲聊
“命运之轮原本是命运教会的东西。”
“听出来了,”纪评道,“假设你称呼它为真理之轮,说不定我还会困惑一会儿。”
克服了心理障碍后,红果实还挺香甜的,纪评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但他觉得再厉害的副作用都不能和邪神比。由血浇灌而出的果实……主甜口,有点像是多汁的西瓜。
莱尔:“我倒也想给它改个名字,但名字并不是我想改就能改,它早就和名字绑定,世界海也已经认可,如果想改,恐怕只能颠覆世界海。”
果实流淌而出的汁水意外的“清爽”,不粘稠,也不在指间黏连,随意拍拍手就能甩掉。纪评对此很满意,并拿起了第二个。
“当时负责保管命运之轮的是命运教会主教,他表面上是教会从小教养长大的虔信徒,实际上是第九席亲自教出来的学生。”
“教会很信任他,所以他带着命运之轮叛离的时候很顺利,顺利到大半年后,仍有人不愿相信他背叛神明,认为他早晚会回来。”
纪评由衷道:“……毕竟没人相信信徒会背叛。而且一般而言,干你这种事情的都是反派,哦,就是广义上认为的恶人,不符合社会默认应当遵守的观念。”
“你还少了个定义词,比如说结局注定失败,”莱尔也抱起一个红果实,“教会就经常失败,他们太年轻,也太傲慢,总觉得有神明在就可以事事顺意,但神明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并不停顿,继续说正事:“命运之轮的用途其实有很多,或者说,预测纯粹灵性其实只是它最基础的功能,当然,它的限制也很多,比如说,它预测纯粹灵性,但不保证纯粹灵性活着。”
纪评:“所以,我应该夸它厉害吗。”
“咳……我被坑过几回,后来就想着搜寻几件‘生命’特性的物品随身带着,只可惜找到的东西或多或少也有些副作用,没有十分完美的。世界海只认可完完整整的纯粹灵性,不认可只剩下骷髅架子的纯粹灵性,哪怕它们都能呼吸。”
“再后来……”莱尔忽而看了玛瑙一眼,“再后来,海神教会里的一位执事向真理高塔汇报,说是教会得了件名为‘红苹果’的物品,可以……”
“可以赋予死物以新生,”纪评把伦温尔当年介绍这东西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你怎么不效仿命运之轮那件事,让别人再叛教一次。”
“试过了,”莱尔道,“但教会对这东西的重视远超我的想象,叛教的执事当场毙命,与他有关联的无论是否冤枉,也尽数秘密处决。”
“那之后,我琢磨着教会应当会妥善保管这东西,留给我的时间想必不短,便计划着重新送一个进去,可惜人刚刚送到半路……这东西就已然不在教会了。”
莱尔说着,又看了眼玛瑙:“其实我觉得,‘红苹果’不太适合作为食物,它与灵境关系密切,很难消化,副作用也很明显,但假如你是故意的,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纪评只想到了伦温尔,他记得当时伦温尔许出这东西时的神情虽有些紧张,态度却很自信,他当时不知道并未多虑,但现在……若莱尔所言为真,教会如此重视的东西,能轻易送给别人吗?
他短暂沉默的时候,去叫人回来的小塔已经同泽西卡一起折返,前者被后者捧在手里,纸张上金色字迹不曾停顿,一行行浮现而出又慢慢消弭,两个人显然聊得很开心。
莱尔:“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其实我原先想的方案是杀了你的小朋友直接提炼出来……不用这么看我,我现在没这么想了。”
他随手折下针状植被的针叶,在板结的泥土上轻易划出痕迹,繁复纹路流泻而出,他道:“我看你家小朋友经过上次的奇遇,消化的也差不多了,剩下来的杂质对它无用,不如借我调出来,用这个图案就行,你若是不放心,就拿泽西卡试一试。”
泽西卡:“啊?”
他现在才仿佛终于反应过来:“我们……我们不是出来游学的吗?”
“小泽西卡,”莱尔笑着瞥他一眼,“你好好想一想,你以前是纯粹灵性,但你现在还是吗?再漂亮的宝石,只要有一点杂色,都会立刻无人在意。”
泽西卡:“……我没有话说了,您说得都对。”
纪评道:“如果我那天晚上没去灰巷,你准备怎么办。”
“……我以为这是我们已经达成的共识,”莱尔想了想,“第十席有想去拜访你,如果你没来,她会和你商量这件事情,假设你再拒绝,那只能继续碰运气了。没办法,像‘红苹果’那样的,很罕见。”
他说着,划开手腕放血,落在地上的图案随之发出亮光,纹路一圈圈亮起,交错勾连起此间所有非凡波动——“像这样。”
“‘污秽’生物是个很难缠的东西,你家小朋友得神明眷顾,尤其难缠,要向它借调,第一梯队以上的力量才够格,用血勉强启动,图案里的线会勾连它身上不同特性的‘污秽’并根据我的需求进行调整。”
图案没能完全亮起来,因为纪评忽而出手打断了这个过程,他垂眸望着地上清浅的纹路,未曾燃尽的半截符咒轻飘飘降落,将图案的所有笔画悉数抹去。
他道:“我拒绝。”
莱尔:“……为什么?”
“因为觉得危险,我不信任你,更不想替玛瑙做出什么决定,而且,我还在想……”纪评仍望着刚刚还绘有图案、现在空荡荡的地方,“如果我不曾出手中断,等图案完全亮起,你随时都能调换。我认为,我和你,应该还没有到如此信任彼此的地步,你原本也不需要采用这种方式向我演示。”
莱尔:“……你很重视你的小朋友。”
纪评:“当然,玛瑙帮了我很多。”
“我也可以帮你很多,真理高塔内从不缺知识和文字,假设你只是喜欢你的小朋友的话,我甚至可以再为你寻一个一模一样的。长有两只眼睛的‘污秽生物’不好找,但长有八只眼睛的随处可见。”
泽西卡小声道:“八只眼睛也不太好找吧……”
“你闭嘴,”莱尔没好气扫他一眼,重新看向纪评,“我知道,出于某些原因,有些事情需要旁人为你代劳,我可以为你提供其他听话的‘污秽生物’,我保证会比玛瑙更强……梦魇怎么样?”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斑斓画面在虚空中铺开,漩涡状的色彩深深浅浅,有一只半透明的影子卧在漩涡中心,柔软的触须在周围飘荡,半透明的泡泡起起伏伏。
纪评在莱尔出声介绍前先一步道:“你刚刚说的还是借用……现在就变成直接要了?”
“你不是不放心我借吗,”莱尔道,“而且纯粹灵性属于消耗品,损耗很快,借来借去的多麻烦啊。”
泽西卡:“???”
他忍不住插话:“你以前还夸过我天资聪颖,任何问题都一点即透,是修习真理的最优选择。”
“那时候心情好,乐意多夸你几句,”莱尔笑吟吟的,“毕竟你天资好,学得快,又听话,成熟的也快,我见了自然开心。有些不太听话的……怎样和她说都不行。”
他前半句还在笑,后半句已经冷冷压下嘴角:“试过了、失败了也不甘心,永远不肯听话。”
他微微一顿,复又看向纪评,笑呵呵道:“关于玛瑙……命运之轮给的时间总有误差,答复倒不急于这一时,至于用以交换的东西,如果你不满意梦魇,也可以换别的。”
“真理高塔有的东西,小塔那里都有详尽的收录……如果它还记得的话,据我所知,它容量有限,经常忘事。”
纪评还没来得及说话,浮在半空中的书“哗”一声,空白纸张翻动作响,几个斗大的单词随之浮现而出:“你才忘性大。”
莱尔嘶了一声:“从前不见你如此胆大。”
日光半斜,靠近城门的某个广场边上。
收拾好的行李已经放好,伦温尔坐在马车上,挑起车窗窗帘,略无奈的看着车外的优瑟尔琳和舒温说话,断断续续的内容传到耳边,无非是些“您今天的裙子很好看”“真遗憾,我也不想这么快就走”“下次、下次再来见您”……
广场上的白鸟吃完了贵夫人洒下的穗粒,而后在原地转了转圈,仿佛在表达感谢,夫人自然惊讶,捂着嘴同身旁的小姐说话。而白鸟展了展翅,飞到了车厢边上。
舒温扬声笑道:“这只鸟看起来很喜欢您呢。”
伦温尔:“听见您这样说我很高兴,但它像是来找食物,毕竟如您这样美丽的夫人总很心善,我嘛……恐怕就不能给它提供什么帮助了。”
优瑟尔琳偏头嘱咐侍从:“去取点食物过来。”
她说罢,仰起脸,湛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较往日空荡的广场,轻声道:“今日似乎大家都不太爱出门呢……”
舒温笑吟吟的:“今日热,如果不是要送你,我也不乐意出来。”
穗粒放在手心,白鸟颇为聪明的飞过来立在指尖上一粒粒啄食,优瑟尔琳垂眸看着,看着白鸟动作渐渐踉跄,看着它一点点抽搐着失去呼吸,最后彻底倒下来。
周围的一切随之放慢拉长,远处似有若无的祷告声和过路人的交谈声一并卡成萎靡的长调,优瑟尔琳垂着眸子,用另一只手温柔抚了抚白鸟羽毛,再抬眼说话时,神色已经冷极。
“我会在路上拖延时间,你想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调支军队截马车,海神教会盯我盯的太紧,铁了心要从我身上挖点东西出来,实在烦人。”
无限拉长的时间里,舒温笑着看了眼伦温尔,出声建议:“我帮您杀了他?”
“他身上携带了不止一件圣物,动手容易留下痕迹,”优瑟尔琳道,“教会不敢对普通人出手,你直接调军队过来扣人就行。”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舒温顿了顿,提议道,“为黛丽尔小姐鸣不平怎么样?她身上有尼古拉斯血脉,勉强也和陛下沾亲,有理由插手,就说她身为明译尔公爵和兰若夫人的女儿,血脉正统理应继承爵位,而不是下落不明,爵位被同父异母的哥哥狠心抢走。”
优瑟尔琳:“……不太妥,黛丽尔还活着。”
舒温愕然:“还活着?我以为教会不会放过黛丽尔小姐呢。”
“我也觉得,”优瑟尔琳幽幽道,“我还觉得那位……那位纪评先生会灭口,比如说杀了黛丽尔之类,留着终究是个隐患。”
反正换成她她会灭口,该到手的东西都到手了,留个不听话的又知道很多事情的黛丽尔做什么呢?不如杀了干净,即便不杀,至少也要把人控制住。
该说仁慈?哈……用仁慈这个词来形容和非凡、和污秽沾边的一切,似乎都很奇怪。
舒温察言观色,没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想了想,道:“这样吧,您觉得真理高塔这个借口怎么样?正好生命教会也有意往这个方向引导,他们似乎也已经捋顺了逻辑链并有对应证据,到时候对平民就宣称是有异教徒潜藏,对教会和贵族呢,就说是追查真理高塔的学者。”
优瑟尔琳沉默了下。
舒温:“抱歉,是哪里有问题吗?”
优瑟尔琳顿了顿:“那倒没有,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没问题,只是忽而觉得有意思……海神教会也是这么想的。”
“嗯……他们认为这件事是由真理高塔一手策划,由第五席亲自引导,从死神信徒引发的恐慌开始,借此传唱诗歌,又假意击杀死神信徒获得教会信任使教会松懈,最后在收牧日上一举引爆。”
优瑟尔琳微微笑了笑:“至于具体目的……也许是为了传播异端信仰,又也许只是简单的又一场名为‘追求真理’的实验?”
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她轻声笑着:“哈……反正,众所周知,真理高塔里全是……全是些坚持不懈追求真理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