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倒春寒42
秦桉不想去天行山,那里会让他触景伤情,但没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帝王有令,不去也得去。
马车飞快在官道上疾驰,路边绿草如茵,草长莺飞,飞鸟掠过长空。
到行宫时,秦桉被癫得腿都有些发软,晃了晃头,深呼吸几口就跟着暗卫朝里走,越走,心里就感觉越闷。
他知道,自己没从过往的回忆走出来,他也知道,想要把帝师那样的忘记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和曾经一样,就连角落的那块地,依旧被撒上青菜,长势喜人
处处都在提醒着他,物是人非的残忍。
暗卫领着秦桉来到一座较为偏僻的院落,他们进去,停在院中:“秦大夫进去吧,谨记,不要暴露陛下的身份。”
秦桉点点头,心里有些疑惑,这个偏僻的院子一直以来都客人住的地方,帝王来天行宫一般都会住在帝师隔壁,或者就直接住在帝师的院里
陛下,怎么会在这个院子里?
天行宫,来客人了?
秦桉抱着浅浅的疑惑踏进屋内,屋里有安神香的味道,浅浅的,很熟悉,是
帝师喜欢用的,他脚步微微一顿。
抬眼快速打量这屋子一眼,中规中矩,富贵雅致,无特色。
“过来给他把脉。”
帝王的声音出现,有些温和,有些蛊惑的低哑。
秦桉寻声望去,那边是卧榻,而床榻被厚厚帐幔笼罩,他只能隐约看见床上有两个人影,仔细分辨一下。
一个是坐在床榻边沿的帝王,另一个是躺在床上,那躺在床上的人挥了下胳膊,俊美非凡的帝王坐在床榻边沿,似在认真看床榻上的人。
帝王低声道:“你把手伸出去”
那个人就把手伸出帐幔之外。
在看见那只手时,秦桉的瞳孔骤然一缩。
骨节分明,修长却没什么肉,是一只偏消瘦的手。
而这只手太一位故人
近乎和帝师的手,一模一样!
秦桉失态的怔愣在原地,怎么会那么像。
“秦桉。”
帝王微沉的声音响起。
秦桉这才回过神来,收敛心神,将指尖搭上那只手腕,认真号脉
这是,一位男子。
陛下守着这男的做什么
过了片刻,秦桉收回手。
帝王问:“他如何。”
秦桉低眉敛目认真回答:“他的身体有些气虚,需要精心调养。”
这个回答一出,屋子里静了好一会,秦桉看见帝王好似在看着那个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精心调养下,他会长命百岁吗?”帝王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晦意。
秦桉想,或许这人的体虚让帝王也想起了那个逝去的人,“会的,他的身体底子虽然薄弱,但精心调养下来,和正常人一样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忽然,帝王笑了,他低下头来,仿佛在凝望着另一人,那低低的笑意让秦桉心下一跳。
这个笑和帝王以前的笑意不一样,好像掺杂着别的东西。
“秦桉,他怎么样?”帝王忽然问起谢十三。
秦桉知道这是在问谢十三:“目前还好,依旧脑子不清醒。”
帝王轻轻的笑了声,心情听起来有些好:“看好他。”
秦桉有点疑惑,怎么陛下忽然问起谢十三来,虽然不懂,但他还是老实回答:“明白。”
“下去吧。”
得了帝王的允许,秦桉退出房间,走到院中,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帝师的声音。
“大夫说我没事”
秦桉脚步顿住,霎时间心情郁闷的想找谢十三喝一顿,他忍不住深深地叹一口气,果然,不能到这地方来,他都快出现幻听了。
“长明啊,你的陛下好像逐渐走出来了。”
“这样也好,他的人生还长”
秦桉走了去找暗卫写药方,院子里花瓣在长风里飘落,洋洋洒洒。
他不知道站在院子正揣着手的帝师大人白眼都忍不住翻出一个了。
[好什么好,这倒霉玩意越陷越深无药可救!]
好消息,经历四个月的时间,他逐渐能听见人说话了。
坏消息,他听了整整两个月的情话加骚话,生前没听过的骚话是一下子就从林旻嘴里弥补了起来。
还是对着他躺着那里的身体说的,林旻就跟有病似的,自从从上嵘回来,他看起来像是恢复以往一样该上朝上朝,该批奏折批奏折,一日三餐照常吃
就是!
每天得和躺板板的身体叭叭一个时辰,每天不间断,从朝廷事物到风花雪月又到柴米油盐,还离谱的夹杂着招魂?
主打一个事无巨细。
光叭叭还不算,总会隔三差五的趴床边睡,双手抓住那身体的手
小心翼翼。
林旻不是不敢和尸体睡一块,他是怕做梦时把“谢衡弄坏了,哪怕思念无尽,他也只守在床边,抓住一只手。
目睹这一切的谢衡:[]
他都为林旻的所作所为感到心酸,说实话,谢衡从来不知道林旻对他的感情到了这么
病态的地步。
林旻好像就那么用执念画地为牢,困了自己,把自己困在那具没有呼吸的尸体旁边,自欺欺人的扬着幸福的笑。
最开始谢衡还安慰自己,少年人的喜欢和情爱嘛,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帝王的权柄让林旻有太多太多选择的机会,他的身边注定会有无数人渴望得到他的喜欢,他的关注,以及他的宠爱。
在未来的某一天,总会有人重新进入这个人的心扉,把心脏占据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谢衡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俗话说得好,就怕一直求而不得的人死在你最爱他的那一刻。
君不见,万千话本子里都流行一个套路。
在心中如明月皎洁的前任不可怕,人只要活着,就会在旁人的记忆里逐渐改变,当明月坠落星空时,就是新人取得胜利时。
可怕的是,死了的月亮。
他就那么停留在你的记忆,一直被描摹,一直被惦念,直到完美无缺,直到成疯魔的执念,直到无人可替。
谢衡想,他死得还是太早了,要是死在四十五岁,估计林旻就没有这么深的执念了。
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会对一个四十五的男人生出什么情情爱爱的心思
谢衡:[这操蛋的人生]
要是早几年知道林旻的心思
谢衡难得的沉默几秒。
因为他发现,即使早知道了也改不了什么。
如果,他要走风流成性让林旻认识到他是个渣男的路线。
那么,他是上午风流的,林旻是下午疯的,可以直接开启“相爱”相杀的剧本了,无数人将为他们的矛盾而送命。
要是走强制为林旻娶妻的路线。
妻子或许能娶,但,是摆设,摆设就算了,没准还会丧心病狂的直接丧妻。以林旻的性子到退无可退妥协时他会找一家贪官或别派党羽大臣家的姑娘娶了,直接附带丧妻抄家灭族一条龙。
林旻是帝王,他的脾气归根结底是有强势的底色,他能为帝师退让,能在谢衡这里受委屈,不代表他能在别人那里退让,别人能让他受委屈。
相反,遇见别人,林旻是让别人受委屈,看他脸色,揣摩他的喜怒。
谢衡发现了,遇见林旻他就是无路可走,只能装做啥也不知道。
当个睁眼瞎,就看着帝王愈发沉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谢衡都快习惯林旻每天的作息了。
而,变故横生!
就在昨天,林旻按行惯例的说了日常琐事又念了会召魂咒之后
谢衡的尸体,动了!
谢衡倒是没发现这点,他是看见林旻的那淡淡的脸色一瞬间激动的瞳孔都放大,那平时很稳的手又抖了起来,顺着林旻的视野一看
尸体的指尖呈紧绷的感,虚虚的用力,五指微屈,像是在用力抓住什么,视野落到尸体的胸膛上,竟然有了微弱的起伏
谢衡的尸体,活了!
谢衡:[???]
你去道观里学的招魂咒是真的?!
真招来一个魂了!?
不是,那你招也招错了魂,我还好生生的站在这里!
学艺不精。
忽然,那尸体猛地一个睁眼坐了起来,先是迷茫片刻,后是一个突然间看到林旻被吓得浑身一抖猛地把手抽出来,剧烈的咳嗽起来,把嘴里的镇灵珠咳了出来。
那颗镇灵珠落在被褥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和鸡蛋差不多大,不然就被这尸体的一系列动作给咽了下去。
整个寝宫里,充斥着尸体剧烈的咳嗽声。
谢衡清楚的看见,林旻眼里的狂喜在如潮水般褪去,渐渐的回归到不可窥探的深幽,深邃而神秘。
深幽到给谢衡这个旁观者一种危险的感觉,心里有些那么点毛骨悚然。
林旻就蹲在床榻边沿,静静地审视着床上忽然活过来的“帝师大人”,嘴角缓缓地勾起笑意。
问: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被别的野鬼给占了是种什么感觉。
谢衡只想说,这操蛋的鬼生愈发操蛋了,更操蛋的是,他接下来或许还会看见这个野鬼顶着他的身体来迎接他的一切。
名字,身份,地位,后半生,以及
林旻那病态的喜欢。
有人能拒绝自己早死的月亮,死而复生吗?
谢衡想,大抵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林旻已经快疯了,即使“谢衡”有所不同,他也只会告诉自己,人经历过生死总会有所改变。
因为那是,他绝处逢生唯一的机会。
寝殿很大,很雅致,却处处透露着非凡的富贵。
谢衡觉得有些累了,他走软榻上坐下,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思绪飘散开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或许是咳顺了,那个野鬼暗自悄悄的的抓住被褥,看向一直在床榻边沿的林旻,镇定的开口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却仿佛他就是刚刚睡醒,不露破绽。
谢衡:[]
帝王看着那人,笑了笑,那笑容落在谢衡眼里就是有点蛊惑的意味。
林旻说:“大约子时未到。”
那人眼睛微眯似在审视林旻,继续说:“我睡了多久?”
林旻:“大约两个时辰,大夫说你需要静养,原本定好的今晚去别庄静养,瞧你睡得香我也不忍心叫醒你”
他若无其事的把被褥上的那颗镇灵珠用被褥擦干净,最后收拢入掌心。
那人见此,平静的眼神深处藏着浓浓的疑惑,珠子不是从他嘴里吐出的吗?
“现在,我们出发吧。”林旻似看出对方的眼神在珠子上流转,他笑了笑,温声说:“这是大夫开的神药,让你安睡用的,知道你不喜欢,我偷偷给你放入嘴里,你可别生气”
那人静静地盯着林旻看了片刻,缓缓摇头:“不生气,我们走吧。”
出了寝殿就是一辆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林旻和那人一道上了马车,谢衡懒得进去看失而复得的林旻会怎么样和那人相处就坐在外面,看着恍惚震惊过暗卫开始架车。
出乎意料的,车厢之内很沉默。
而驶出皇宫的这一路上也很安静,禁军已经得到命令,随行暗卫一个手势全员禁声,这样安静的环境让那个野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从皇宫驶出。
就这么沉默着到了天行山的行宫,林旻和那人进了一间屋子,谢衡亲眼看见那屋里藏了起码得有五个暗卫。
进了房间,那人有些掩饰不住的紧张。林旻眼神微深:“你睡里边,我在一旁守着你。”
就这样,他们看似两个人共处一室,实际7个人共处一室。
谢衡看了林旻一会,就干脆去到隔壁房间,不继续关注他们会是个什么情况,估计得按照那些破镜重圆的故事来演绎。
帝王终是得偿所愿。
帝王太在意谢衡,即使是假的谢衡也能撩动他的情绪,因为那具身体是实打实的谢衡。
整整一晚,林旻都在盯着那人看,盯着那人有起伏的胸膛看,直勾勾的,目光很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