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金蝉灵猴语方寸（四）
听到玄奘提起，那曾经的花果山七大圣。
猴子将六根清净竹枕在脑后，短暂的沉默片刻后，竟然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也不必去，当年的有些事情，俺老孙心中有愧。
他们里如今还活着的，也都各自去其他地方安家落户了。
就算现在找过去，见了他们，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猴子的回应，完全超出了玄奘的预料。
他说，如今还活着的……
言下之意就是，当年的“七大圣”在大闹天宫后，并没有全部活下来。
有谁战死了？
而且猴子还提到，他心中有愧，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故事？
说实话，猴子的这个回答，让玄奘心中更好奇了。
不过好奇归好奇，如果可能会触及猴子心里的伤疤，玄奘自然不会逼迫。
日后与他结伴西行，经历的事情多了，双方之间的信任自然会不断加深。
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
之前冒然以取巧的方式，封闭五感，强行探索“方寸山”。
结果“以意见心”不成，反而是“以意见欲”，走上邪路，进到了一处“黑方寸”之中。
惨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玄奘自然不愿重蹈覆辙，所以只轻轻摇摇头道。
“贫僧也只是听说，北俱芦洲那边的妖怪，好像和古妖族天庭有些关系。
你那位牛大哥从极北之地而来，行走四方大陆，定然是个交友广泛的豪杰。
所以就想着，有没有机会能和他，能和你当年的兄弟们结交一番。
没想到，却是贫僧冒昧了。”
玄奘双手合十，轻声告罪一句，就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今天就先如此，避重就轻的提上两句。
用旁敲侧击的方式，稍微提醒一下猴子。
牛魔王，或许，还有其他妖王背后，也存在着某些势力的影响。
他们的言行和选择，无论好坏，都未必就是发自内心的。
日后与那牛魔王，或者与其他“七大圣”妖王重逢时，猴子心里能多一点准备就好。
却不料，接着竟听到头顶，那躺在树枝上的猴子主动开口了。
“师傅既然追问，想必之前在俺老孙的记忆中，你已经看过不少了吧？
嗐！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都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说与不说，一样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更何况，有些事情俺老孙也压在心里太久了。
能在你这里倒倒苦水，也没什么不好。”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猴子竟然会对自己如此信任，玄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边，猴子就已经开始自顾自般的讲了起来。
“当年除了俺老孙以外，其余的六位大哥分别是……
平天大圣牛魔王、覆海大圣蛟魔王、混天大圣鹏魔王。
还有移山大圣狮驼王、通风大圣猕猴王、驱神大圣禺狨王。”
掰着指头挨个点过名，也不用玄奘再开口细问，猴子就继续详细介绍了起来。
“刚才提到的牛魔王牛大哥，他与混天大圣鹏魔王，是最早离开花果山的。
在俺老孙偷蟠桃盗御酒、闹桃会之前。
他们就已经认定，我之后肯定会闯祸，所以提前分家当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们才是我们七大圣中，目光最长远的。”
玄奘点点头，但却没有说话。
他能从猴子那，似乎并不在意的语气里，听出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
虽然复杂，但玄奘却没有从中感觉到多少怨愤。
猴子的语气，反倒更像是在自嘲，更像是在庆幸。
庆幸两位大哥能与他划清界限，提前离开花果山，故而避免了一场灾祸。
“移山大圣狮驼王，他是第三个离开的。这家伙，唉，是真的不仗义。”
猴子在提起那狮驼王时，颇有几分恼怒的龇了龇牙，才不满的继续抱怨道。
“当日，俺老孙从蟠桃会上打包了不少仙果御酒，带下来和群妖一同分享。
那头老狮子，他表面上与我们一起吃吃喝喝，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还说若是天庭敢来找麻烦，他会主动请缨打前锋，将天兵天将赶回南天门。
结果第二天，他一声不吭的就直接消失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切，搞得俺老孙好像会故意为难他似的，真是不爽利。”
玄奘在树下听了，心中也难免一阵无语。
如果说，这位狮驼王不想为猴子闹出的乱子担责，那么就该学牛魔王一样早早离开。
吃了猴子带来的仙果仙酒，吹牛说会为了花果山而战，结果自己就溜了。
精确实现利益最大化，而后将责任全撇清，果断撤离逃跑。
还真是个风险管理专家呢。
“知面难知心。朋友多了，难免混进来几个歪瓜裂枣。
这种只捞好处不担责任，还在关键时候掉链子的，确实难评。”
“俺老孙早就和他们说过，想走就走，我从来不会拦着谁。
但至少，得把话说清楚吧，这么不声不响的溜了算什么事！”
猴子躺在树上，烦躁的突然挺直腰板坐起来。
一阵抓耳挠腮后，却又叹口气，重新躺了下来。
“不过能活着就好，如此一来，俺老孙正好也与他恩断义绝。
下次见面时，若他无事便罢，俺老孙也懒得费心搭理。
但他若敢再多说半句，那就别怪我新仇旧怨，一起清算清算！”
夜风拂过，满地枯叶一阵沙沙作响。
这次，猴子沉默了数息之后，才终于做好心理准备似的，低声叙道。
“还有二哥蛟魔王、五哥猕猴王，当时俺老孙与二郎神斗法，飞去了灌江口。
天兵天将趁我不在，计划放火屠山，他们为拖住天兵天将，都……战死了。”
尽管事先已有猜测，但是听猴子说到这里，玄奘还是免不了呼吸微微一顿。
不久前，玄奘才从猴子的回忆画面中，见过那“七大圣”聚义水帘洞中，喧闹宴饮的场面。
这些画面在猴子心中，总是更显得生动鲜活。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玄奘甚至有些难以想象，当年猴子身边的兄弟朋友陆续离去，甚至是战死时。
这平日里总笑呵呵的猴子心中，又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玄奘这边正听得心中五味杂陈。
树上的猴子，却已经丢掉了片刻前的阴郁，换作一种更轻松的语气道。
“不过等俺老孙甩开二郎神，赶回花果山后。
那些个天兵天将，也全都被我几棍子直接砸死。
这样，也算是帮他们报过仇了。”
“那些天兵天将，还有天庭，悟空……难道你就不恨他们吗？”
玄奘忍不住开口询问。
身边最后几个可以相互信任，彼此托付性命的兄弟，死于天庭天兵天将之手。
如果换位思考的话，玄奘自认，他绝对做不到猴子现在这么平静。
“恨啊！”
猴子毫不犹豫的回应道。
“要是没有那股恨意支撑着，当年，俺老孙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绝对坚持不到最后。
师傅你是不知道，当时俺老孙被封了法力，用不出避火决、护身咒，金箍棒也失灵了。
就算藏在那炉火最小的巽位风口处，忍着烟熏。
六丁神火的余温，也将俺老孙烤的有些意识迷糊。
如果不是那太上老头自大，没到七七四十九天就提前开了炉盖。
俺老孙恐怕就没机会被压在五行山下了。”
猴子从树上探下头来，毛脸上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而玄奘却听得皱起了眉。
太上老君，太清圣人玩丹炉的时候竟然会失误？
连炉子里的情况都不清楚，就提前开炉？
不对……有问题，这里面，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