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因势明辨安人心（二）
“妖兽肉虽好，但一直吃也难免腻味。
牛大爷若是有心感谢，就用你们今年新收的五谷，磨碎炒一袋干粮，贫僧便感激不尽了。”
将那一袋宝石碎金推了回去，玄奘笑着拒绝了对方的谢礼。
开什么玩笑。
有修为和本事在身，凡俗的金银细软，自然是从来不缺。
而老汉也没有强送的意思，只是将装宝石的小袋子放在玄奘身边。
接着便不再去看，一副你自己随意的样子，只自顾自地抽出旱烟杆，搓点烟叶进去。
指尖一弹溅起道火焰，点燃后美滋滋的吸了两口后，才悠然道。
“双叉岭那边作恶的两头妖邪，原本我们是准备等到秋收后，与当地的刘猎户一起去解决的。
你这和尚，倒是帮我们免去了许多的麻烦，今年颗粒归仓后，也能多清净一段时间。”
“对于双叉岭那边的吃人妖邪，仙猿镇也早有所觉？
老施主与仙猿镇众妖，能不拘人族妖类之别、行正道，小僧敬佩！”
玄奘再从行囊中取出一壶酒，摆出两只酒盏道。
“牛前辈，请了，算是小僧向您表达我的敬意。”
老农凑过来嗅了嗅，直接就将他的旱烟杆放到一旁，端起酒盏，轻咂两口道。
“蕴含灵力的仙酒？你这和尚身边的好东西可不少，真不像是个出家人，老汉我都要眼红了。”
玄奘笑而不语。
这都是他拜访，或者说是打劫大唐境内，各地仙家洞府的时候，捎带着弄来的。
存货还有不少。
不过，即使是品级最低的仙酒，放在这人间，也绝对是难得的佳酿了。
而玄奘拿出这美酒，自然也不是没有任何目的的。
虽然不清楚这老牛妖为何寻他，但从先前的言谈之中，玄奘已经看出来了。
恐怕不止是双叉岭，对于仙猿镇周边的妖族分布情况，他可能都有了解。
刚好可以趁机打听一下情报。
于是玄奘恭敬道。
“牛前辈，小僧日后还需一路西行，不知这仙猿镇西方之地，情况如何？
听说西边的黑风山岭内，有熊精诚心礼佛、狼妖斋戒修道，可真有此事？”
牛家老大爷听了，硬是咳了几声后，才将咽到一半的酒水吞了下去，接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绕过我们这两界山，再沿着鹰愁涧的谷地继续向西，那里确实有一处黑风山。
山上住着熊大王、狼二王、蛇三王。原本还有个牛四王，他跟着更西边来的虎精，去了双叉岭。
后来的事情，你这和尚肯定比我清楚。
那黑风山上的熊罴子，据说是跟着山下观音禅院里的和尚，真悟出了几分佛性。
但那狼妖、蛇妖，就是在胡乱炼丹修道了。
手下小妖光是试药试死的，就能埋一大片。
你若要过黑风山，不如先去观音禅院，与那金池院主说些好话、送些财帛。
攀上这层关系后，只要能得那熊罴精的首肯，要过黑风山轻而易举。”
玄奘认真听过，端起酒壶，主动替老农满上后，又向他诚心致谢道。
“多谢牛前辈提点，只是关于那头来自更西边的虎精，寅将军。
小僧曾听闻，它好像来自一处名为黄风岭的地方，不知前辈可有了解？”
老汉微微点头，一边品酒，一边悠然道。
“这黄风岭，八百里……”
满山耗子架大狙，但凡有人从这过，各个射成刺猬精！
玄奘在心底跟了一句，不自觉的就笑出了声。
而老汉被玄奘的笑声打断，不由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大师因何而发笑？”
“没，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高兴的事情。”
玄奘急忙收敛思绪，摆摆手再道。
“牛前辈不必管我，还请您为小僧解惑。”
老汉摇了摇头，继续道。
“那八百里黄风岭，早些年间名为流沙国，也是个人丁兴旺、物产丰饶的好去处。
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闹起了鼠患，气候也逐渐干燥了起来，不再适合人畜居住。
最后更有风卷流沙，直接灌入城市，将整个国家掩埋在了沙海之下，这才成了如今的黄风岭。
那黄风岭上，有一头金仙巅峰，几乎半步太乙境界的强大鼠妖，聚拢众多小妖占山为王。
最近这两年，据说是神通功法大进，可能是突破到了太乙金仙境界。
所以就一直琢磨着要扩张底盘，搅得周围人类国度、妖族领地，都不得安生。”
太乙金仙境的鼠妖？
玄奘闻言故作愣神，抬手指了指天空后，又追问道。
“实力如此强大的妖物，难道上界天庭就不管？”
“唉，管什么呀！”
牛妖老农叹息道。
“那鼠妖有后台，我们妖族里都传开了，是西天佛门的大人物。天庭怎么管？
你也是个有修为的和尚，这里面的一堆弯弯绕，日后你肯定比老头子我更清楚。”
又是两盏酒下肚，老农重新提起他的老烟杆，嘬两口，长叹一声道。
“如今世道艰难，我们这些想走正道的小妖怪，真是难呦……
在绝大多数人族眼中，妖终究是妖，唯有斩杀干净才能放心。
我们行善积德，他们认为是别有所图，我们处处忍让，他们就认为是软弱可欺。
而绝大多数的妖族，也不知修身养性，只会在山野林间肆意杀戮、放荡形骸。
日久年深，反倒将我等视作虚伪异类，处处排挤、处处欺压。
这日子，真是不好过啊……”
牛家老大爷在矮墙上磕磕烟斗，再次长吁短叹了起来。
而玄奘则很安静的坐在一旁，偶尔轻抿一口小酒，仅用点头与眼神作为回应。
此时，日头早已沉入背后的两界山，但余晖仍旧未散。
近处的荷花潭，收割到一半的田地，远处落叶未尽，青绿中略显枯黄的双叉岭。
还有那些推着满载粮食的小木车，谈笑归家的仙猿镇镇民。
似乎都在这片落日之中，熠熠生辉。
“所以，找到了仙猿镇这样一处，能够放下一切纷争的安身之所。
玄奘大师，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老人转过来看向玄奘。
而玄奘则从他那双认真的眼瞳中，看到了薄薄一层，微微闪动的泪光。
“意味着对你而言，这里……就是家。
哪怕日后有机会，前往大圣口中那个景色宜人、水草丰茂的花果山，你也不会去。”
身边的老人呵呵笑着，重新将视线投向了远方，喃喃自语般的问道。
“所以玄奘大师，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能明白……我这头老黄牛的意思吗？”
玄奘不答，却缓缓抬起手。
指向流经仙猿镇外，夜间滔滔、白日潺潺的清河水。
“前辈在此间生活数百年，如今再看，不知您又能否从这条河水中，理解小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