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章男人
你熏到我了知道么。我像你一样白,可是你把我都熏黑了。你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你一定戒烟戒酒,你是想要我的,就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你这个傻逼!
(一)丈夫
六十天前,胡蝶办公室,电话响起。
“昨天跟谁喝的!喝那么多?我把你背上楼的,你现在越来越沉了。”吴树现在对胡蝶说话,语气带着很多情绪,有挑衅、有怄气、有依赖、有自卑、有欺骗、有最后一点点自信,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还在说:你玩儿的再疯,不还得我照顾你?我这个官配,还是有用的。
“明天我去趟普光,那边有笔大生意,田译他叔叔介绍的管道生意,这次一定能干个大的!得投资个几千万!”田译他叔叔田林是卫阳油田勘探局副局长,“人精”李辉的男人。
胡蝶皱着眉头,喝着咖啡,面无表情,继续听着。
“这次是单干,不和胡志勇掺合,他干他的,我干我的。”
胡蝶转着咖啡杯子,继续听。
“田译跟我一起去,见见普光的老总,吃个饭,说说事儿就回来了。”
胡蝶把眼睛挪到窗户外面,她知道下一句他要说什么。
“借给我两万呗,回来就给你,我手里的怕不够用。供应处那笔钱快付给我了,本来上周财务科长就签完字了,谁知道她出差!月底才回来!”
果然!胡蝶太了解他了,他不张嘴,呼口气,胡蝶就知道是腥的还是骚的。她断定他兜里连一千块钱都没有,行用卡都透支不出来1000块。她不耐烦地把听筒放在桌子上,转椅子玩儿,那边还在说话。
“真的,这次一定还给你,连以前的一块还!”
胡蝶头疼,昨天喝的太多了,转椅子把自己转的有点晕。
她把电话挂掉,把线拔掉,手机也关掉,她知道他会像以前要钱一样不停地打电话,直到要到钱为止。她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一秒钟都忍受不了。
胡蝶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摩尔,点着,用3500mm的肺活量狠狠地吸了一口,试着往天花板吐圈儿,吐一个圈转一圈椅子。第一个圈儿很完美,第二个圈儿有点小了,第三个圈儿又大又散,第四个舌头没绷住漏了烟,有点儿歪瓜裂枣,第五个虚了,胡蝶嘴巴上空一串儿俄罗斯套娃。
胡蝶刚下到卫县支行的时候,压力很大。外人都以为有他爸胡振林罩着,她会很轻松。又觉得她是花瓶,干不出什么名堂,混个履历拍屁股走人。在地方维护、对公业务销售方面她确实占了胡振林的光,但是内部管理、个人业务、安全保卫、硬件配备、企业文化建设等方方面面,她下了很大功夫,前半年基本没有回家吃过饭,恨不得24小时盯在支行。自己憋着劲儿想争一口气,遇到了困难,不知道怎么办,不愿意给别人说,就开始躲在办公室抽烟,抽着抽着,困难就解决了。
后来她就明白:有的时候解决困难不需要能力,需要时间,时间到了,困难就自己撤退,或者办法自己就来了。这是四线城市的特色。
第一盒烟是她的司机海洋买的。她到卫县支行不到一个礼拜,市里的朋友们还没有开始过来给她捧场,卫县流氓马瘸子就大摇大摆的闯进她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嘟嘟噜噜说了一大堆,胡蝶认真听了好几分钟才听懂他是来要保护费的,每个月三千块钱。一开始胡蝶还不知道他是马瘸子,一见面还挺客气,听懂了他的来意之后就有点懵。她这个根红苗正从小到大在各种呵护中成长的祖国的花骨朵,只在港匪片里听到过“保护费”,这个胳膊、手背上描着一只龙爪的干柴一样的瘸子向她要保护费,向一个国家经济命脉的毛细支脉负责人要保护费,让她震惊到不知所措。她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敢!对啊,他怎么敢!第二反应是自己得稳住,不能慌。她知道这人外号是“马瘸子”之后,报出了“二饼”——她的男“闺蜜”的外号。她对他说:“来我这里之前,你是不是没有问过二饼?”马瘸子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无所畏惧,迟疑了一下,没说话拍拍大腿站起来就走了,以后也没有再来过。为这事儿,胡蝶还特意夸奖了二饼黑白通吃的本领强。
马瘸子走后,胡蝶还是想不通“他怎么敢”这件事儿。她老子是谁马瘸子不会不知道。从马路到她办公室有门卫,有办公室,有业务部。从一楼走到三楼,从走廊口走到走廊的最里面她的办公室,沿途就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前任行长难道给他交保护费?前任任期五年,每月三千,一年三万六,五年十八万!
胡蝶想着想着就觉得浑身燥热,在办公室里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仍然坐不下来,就让司机海洋给她拿过来一盒烟。海洋挺聪明,没去办公室领招待烟,而是跑着去楼下买了一盒云烟。胡蝶连抽两颗之后感觉心里镇定了很多,从此就开始抽了,开始买各种品牌。二饼知道她抽烟以后就给她送万宝路,她觉得万宝路狂放不羁的烟丝里有一点点隐藏的温柔,便不再换品牌。抽到现在差不多快两年了,工作没有压力就想戒烟,一下子戒不了就选择了摩尔过渡,她觉得摩尔的薄荷味能让她保持清醒,但是摩尔的力道不够,烦躁的很的时候,连抽两颗才有效。
一颗烟抽完,胡蝶拿着烟和火机走到窗前,又点着一颗,把烟喷到窗户上,窗外顿时变得一片朦胧。
吴树是胡蝶的大学同学,大学四年,胡蝶干了两件事:前两年看小说,后两年谈恋爱。吴树长得像《花样年华》里的梁朝伟,是唯一一个追求胡蝶的人,对,初中、高中、大学那么多男生里,吴树是唯一一个追求胡蝶的人。当年在学校里,两人的恋情也是轰动全校,系主任找她谈话,让她收敛点。胡蝶没谈过恋爱,第一次谈,第一次被喜欢,第一次被打开,一个男人的身体带给她的惊喜和刺激,足够她在学校里炫耀,欢脱得像个发情的兔子,人人都能看出来她已经被人搞定了。
李辉曾笑话过胡蝶:你纯粹是吃了色相的亏,还只谈一个就结婚了。
因为胡振林的关系,胡蝶一毕业就到了银行工作,25岁提拔为副科,这在卫阳市、c行都是最年轻的干部了。胡蝶要求结婚时,吴树还没有工作。胡蝶觉得,既然在一起睡了就应该结婚,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是可耻的。
吴树的工作也是胡振林安排的。在卫阳市烟草局办公室,上班一年,吴树的父亲患了肺癌,为了给他治病,吴树辞职下海。胡蝶是支持吴树下海的,她觉得他的性格不适合坐机关,年纪轻轻的不如去闯荡闯荡。吴树的父亲做完手术没抗住化疗,半年就去世了,去世三年后他们给他治病借的钱还的也差不多了。但是,最近两年,胡蝶发现自家亲戚经常到李美鲜那里要账,不知道什么时候吴树借了他们的钱,胡蝶很恼火,她告诉李美鲜,再有人来家里要钱,让他们去找她。找她的亲戚借款加起来有42万,她告诉所有亲戚,以后不允许再借给吴树钱,谁借的谁自己给他要去,谁再往家里去,她就跟谁断绝亲戚关系。胡蝶知道吴树的能力不是很强,但是没有想到他还会背着她干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这42万花在什么地方。
她还没有准备好怎么结束这段婚姻,现在还不是时候,这城市小,有个丈夫多少对自己是个保护,一些人多少有些顾忌。到该结束的时候,会非常快,快得让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胡蝶把烟掐灭,打开窗户,打开门,散散烟。
几分钟后,海洋站在门口。海洋闻到了办公室里的烟味,他知道胡蝶总是偷偷地在办公室抽烟,在外面,没见过她抽过。他还知道她一抽烟就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他能凭着烟味的浓淡程度判断出胡蝶遇到的事儿是大还是小,今天这个程度,事儿不算大,但是她很烦。
海洋把手里的一代熟普洱放在桌上,轻声说“这是梅超林让人送来的茶叶。我刚从楼顶上下来,罐子里我刚加满了水,海龙挺好的。”
胡蝶“嗯”了一声,说:“今天新基金申购,你下去帮忙。一会儿我自己开车去分理处看看。中午在桃园定一个房间,十人,你和司机楼下另定一桌。装两箱老白汾,三十年,高度,”
“行,楼下已经排大队了。”海洋本职是司机,因为今年基金销售井喷式增长,他经常到营业厅协助大堂经理开展理财推介。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做一些银行业务,这让他觉得很体面。
海龙是给她挡灾的图腾。胡蝶刚上任时,二饼坚持给她看县支行的风水,用两瓶80年的茅台加五千块钱请了个大师。大师说胡蝶在卫县要遭遇小人陷害,破解的方法就是请一条龙放进一个青花瓷罐子里,第一次用雨水灌满,以后用自来水补水,不能缺水,缺水则有灾。龙就是药店里的海马。胡蝶是不信这个的,哪里没有小人?但是既然有破解的方法,又不费什么劲儿,就安排海洋留心给罐子加水。
今天又是两顿酒。胡蝶在支行稳住脚之后,越来越闲了。尤其这半年,行里的事情基本不用她管了,两个副行长主动各司其职;客户经理主动维护拓展vip,她这个行长,除了参加市分行指定一把手参加的会,就是应付饭局。这半年的生活也有了规律:市行没会的时候,开完支行晨会8:30,去吃个早点,要么到网点转转,要么到营业厅做个抽查,要么到各批发市场和认识的商户聊天;中午喝顿酒,下午做个美容、spa同时睡个午觉,醒了泡会儿茶馆,晚上接着应付饭局。外人看她日子过得舒服,但是她自己总有隐隐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