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周倩拿到信的时候，一反常态，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尾骤然漫上来的一抹红昭示了主人心中并不安稳的心绪。
片刻后，叶欣看见周倩嘴角轻轻扯出一个苦笑，向她和周瑾道了句谢后就关上了房门。
叶欣回头看了眼周倩的房间，心中生出一丝难过，想了想还是说道：“走吧，让他们好好叙叙旧。”
听到叶欣的话后，在场的几人皆是一愣，后来再想起来，他们头一次发现，原来看着表面冰冷的叶欣细心又善良。
走到客厅，叶欣接过了周瑾递过来的那个文件袋，又不自觉想起了两个小时前，周瑾在花旗银行保险柜面前问她的那句话：
“叶欣，你有没有对什么人动过心？”
叶欣当时翻阅着手上的文件，寻找着能为娄景澄清的关键证据，猛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还是愣了一会儿。
周瑾却一反常态，就这么偏头看着她，好像一定要等到叶欣的一个回答似的。
他等了一会儿，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只看得见女人的发旋。
卷曲的长发搭落在她的肩头，那件黑色的丝质衬衫因为奔波和劳累，些许皱褶从上而下蔓延。
一时间，诺大的银行里，周瑾只听得见纸页唰唰翻动的声音，风扇在他的头顶旋转，切割着光的残影……
正当他一句“算了”将将要出口时，却看见叶欣轻轻抬了一下眼眸，手上的纸页也忘了翻动。
好像刚刚听见他的问题似的，叶欣抬起脸来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敷衍的笑容：“或许有吧。”
周瑾是聪明人，有些话也只是点到为止，如果她说没有，那他就当没有吧。
但或许有又是个什么说法？
在他愣神的瞬间，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到他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回神。”
周瑾回过神来，看见站在面前客厅里的叶欣语气还是那么冷冰冰的，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周瑾在心中无奈摇了摇头。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周瑾看着叶欣手上单找出来的纸张，挑了挑眉。
“嗯，但是作用不大”，叶欣简单的应了句后，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
周瑾看着叶欣的表情，心里有了些猜想。
站在客厅里的几人都麻了，这样的感觉无异于给你一点希望，然后转头又把你扔进绝望里。
真正的绝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给你一点点希望，又把你推入绝望，这样的绝望，会一点一点蚕食掉人的所有心气。
包括娄景在内，所有人当下心头皆是一颤——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叶欣大喘气完，接着说完了后面的半句话：“但赌一把应该还不成问题。”
古色古香的园林内，隐藏着一栋别墅，门前是一片天然的竹林为帐幔，仔细看去，门口站着一位形若耄耋的老人。
老人苍老的手上虚虚握着一柄剪刀。
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老人手上就多出了几根修剪下来的枝蔓。
枝蔓青葱翠绿，叶片上还沾着一丝露水。
老人抬手欣赏了手上的枝蔓一番，还没能有下一步的动作，别墅里匆匆跑出一个仆从，跑到老人身边后，站定下来。
仆从冲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后，恭恭敬敬开口唤了声：“秦老。”
秦正芳偏头看了他一眼，锋利的视线从单片眼镜后直射出去，宛如利刃。
“说。”
仆从得了秦正芳的应允，答了声好后，开口道：“娄景的那部新影片，今天就要上线了，我们……”
还没等他我们两个字说完，就看见秦正芳虚虚把剪刀放在了花坛旁边，随后就着山间流出来的潺潺清泉净了手，然后抬手止住了仆从尚未说完的话。
“你是觉得我会出纰漏？”
秦正芳一边拿了块民国时期雕花的手绢擦干净了手，一边抬起视线睨着面前的仆从。
仆从低了头，后撤半步，深深鞠了一躬：“属下不敢。”
秦正芳没说话，只是把那两株绿蔓交给了仆从，便上了楼。
仆从看着手上的枝蔓，想起老爷子最近越发乖张的脾气，左思右想后还是开口问道：“秦老，这……”
秦正芳回头看了那翠绿的枝蔓一眼，轻笑了声，淡淡开口道：“烧了吧。”
那笑意未达眼底，那声音轻的宛若只是仆从半夜梦境传出来的一声轻唤，却让仆从后脊背上莫名窜出一身冷汗。
上次让老爷子有这种情绪的，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撞破了老爷子和封丸打电话的那天……
剩下的仆从不敢再去细想，他只记得那个很久很久没想起过的男人曾经给过他几包好烟，还和他说过自己的演艺梦想。
那个人很好，仆从想。
他会给他们带些小礼物，平时见面也总是客客气气地叫他们哥。
丝毫没有大明星的架子，也没有那些镁光灯下出来的天之骄子们的狂妄。
仆从没读过多少书，却觉得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个男人真的就好像一汪清泉，温润又善良……
镜头一转，光风霁月的男人衣衫褴褛地跪坐在地，求自己给他一个痛快。
他的手指抠出了血，眼底一片猩红，口中疯癫说着残破的句子，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虚无，一遍又一遍唤着：“倩倩。”
没过多久，男人消失了，就好像一个癔梦一样，只是后来再也没人提起过他。
秦正芳不知道仆从的这点心思，径直上了楼，蹒跚着走进自己的书房，拿起了昨天傍晚练好的一幅字，看了半晌。
叶欣回到办公室后，没有多久，电话就响起来了。
之前她准备在电影上映前一天发公告，这是她答应娄景的。
要让他风光复出，重归神坛。
但是在看见辛宛梦拼死留下的那些东西后，她才警觉，这样的莽撞很可能会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叶欣反手联系了法务部，让他们准备好公告后等自己的安排，千万不能擅自行动。
她在赌。
她赌幕后的那个人一定会出手，那个人那么关注这件事，甚至涉及到当年那些事情的所有人都基本闭了嘴，现在，叶欣赌一把这个人不会坐以待毙。
事实证明，叶欣赌到了。
叶欣看见电话响起来的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神经紧绷，但她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神经还是松了一瞬。
“喂，叶欣姐，我是夏染。”
电话那头的女生，说话用上了气音，仔细听还会听见她身后的背景嘈杂音。
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夏染还在剧组。
叶欣心中一瞬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高兴，不是冲着夏染，而是冲着她自己。
“怎么了？”叶欣伸手捏了捏眉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姐，我听剧组的人说，明天有人在准备通稿，要给那个谁泼脏水。”
叶欣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心下的不安又浓重了几分：“谁？”
夏染往周遭看了看，确定旁边没人后才小心翼翼地说：“就是那个娄影帝啊。”
“他们说就在电影上映的第二天早上八点。”
叶欣看了眼表，距离那个时间只剩八个小时不到。
她挑了挑眉，捂住听筒，叫了小雯过来，把时间写在便签条上后，让她联系法务部准备开新闻发布会。
“你听谁说的？”叶欣有些惊讶这个叫夏染的女孩子的洞察力，但还是多心问了一句。
对面夏染有些惊讶叶欣的问题，说道：“就是这部电视剧，和我搭档的那个赫项禹啊。”
“姐你不记得他？”夏染嘀嘀咕咕道。
“谁？”
叶欣差一点一嗓子就劈了出去。
她几个大步快速走到办公桌前，从桌上抽了个文件夹出来，果不其然，上面男二那栏公然写着赫项禹的名字。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叶欣勾了勾唇。
既然对方都把筹码送上门来了，再不要，就显得她脑子有点毛病了。
挂断电话后，看见小雯刚好从法务部回来，叶欣一边翻看着赫项禹的资料，一边低声交代小雯道：“过段时间抽空去查查这个赫项禹是怎么拿到这个剧本的，动作小点儿。”
第二天早上八点，娄景复出的电影屠了热搜的前十个词条，甚至娄景复出娄景男主这几个词条后面还挂上了【爆】和【沸】这样的字眼。
令人诧异的是，除了这两个词条，后面紧跟着的是娄景污点艺人还有娄景澄清这样的词条。
叶欣本来是打算提前开新闻发布会来进行澄清，保证第二天电影的顺利上映。
但是在接到夏染的那通电话之后，叶欣瞬间改了主意。
既然对方决定要在电影上映的第一时间就对娄景出手，那她何乐而不为在这个时候再添一把火呢？
借着黑通稿的时间，自己这边同步开新闻发布会，吃瓜吃嗨了的群众们能带来的曝光度和流量那都是几何式的增长。
在澄清过后，不管有没有听说过娄景这个人的都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电影院去看看这位能让热搜打架的男演员。
这样一来，最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曝光度她能收到不少，同时，娄景的复出亦是千万人山人海的见证。
一切都按照叶欣的安排稳步进行。
她站在台下，和当事人娄景并肩，看着台上的法人代表将证据一点一点的铺开在大众的视野里。
叶欣偏头看了娄景一眼，温柔冷静的男人穿着一身浅灰色装站在她的身旁，嘴角带着一点淡淡的笑，眼里还是平时那般沉稳。
“你不生气？不难过？”叶欣盯着会场的投屏，轻声开口道。
娄景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叶欣，沉甸甸的目光洒在她的肩头，片刻后，他如释重负般笑了一下：“不生气。”
“之前是觉得生气没用，现在倒觉得没必要生气，因为除了生气，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值得在意。”
娄景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叶欣眼前的眼睫轻轻阖了一下。
那一瞬间，整个会场突然陷入了久违的沉寂，叶欣感觉耳边的声音宛若潮水一般退却，心底就这么干干净净暴露在了自己眼前。
叶欣抬眼看着娄景，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由心底而生的舒心笑容：“那就好。”
说完，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娄景，给了他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
气氛在一瞬间陷入尴尬，还没维持多久，叶欣的电话嗡嗡振动起来。
是个没见过的陌生电话。
舌尖轻轻掠过牙齿，叶欣眯了眯眼，好像一个久等猎物的猎人那般。
她转身交代了小雯让她陪着娄景，自己拎着包快速离开。
有人等不及了。
哒哒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击出节奏，叶欣接起电话来没说话，对面人却率先开口道：“叶小姐，久仰大名。”
是秦正芳！
叶欣走到会场外，笑着回了句：“秦先生，别来无恙。”
明明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叶欣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对面的秦正芳。
“秦先生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叶欣轻轻笑了一下，说完了后面半句话：“大家都是聪明人，秦先生何必藏着掖着。”
说完又轻笑了声。
秦正芳：“……”
如果第一次能用“涉世未深”和“有点活泼”来解释，那第二次就纯粹是嘲讽了。
秦正芳正了正嗓音，说道：“叶小姐好手笔，让老朽不得不佩服啊。只是叶小姐，下次再见面，老朽就不会这样好说话了，叶小姐还是小心为好。”
能让秦正芳一次说那么多话，在某种程度上，叶欣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叶欣无声勾了下唇，忽然抬头看了眼天空，没来由的说了句：“秦先生，你知道白蚁蛀观音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说完，叶欣悠悠挂断了电话。
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是没资格来和她谈条件的。
这个电话也告诉叶欣，这次她算是真的和秦正芳杠上了，但是对方那么多年在娱乐圈的资历，就像古树一样盘根错节。
想要凭借这一件东西就扳倒秦正芳显然是天方夜谭，但秦正芳这个人并非全然不可破。
他做过的那些事，注定会有报应到他自己身上的那天。
娄景从新闻发布会出来的时候，人群把他簇拥在里面，他只远远看见了叶欣站在墙角的背影。
那个背影，陌生又熟悉。
还不是时候，娄景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夏末。
自从娄景的事情解决完后，拔出萝卜带出泥，辛宛梦的事情自然兜不住，封丸被秦正芳当做弃子一般放弃。
叶欣知道封丸被判了刑的时候，还是小雯发微信告诉她的。
彼时的叶欣低头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蛇鼠一窝】。
对面的人好像察觉到她的走神，便出声唤了句：“叶欣？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熟悉的渣男音，熟悉的雅痞斯文感扑了叶欣一脸。
叶欣点下发送后，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抬起眼又是一脸标准的商业笑容：
“抱歉付先生，刚才我没听清，你说什么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