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因着求而不得的心思作祟,燕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虽然是脚下没停,紧紧的跟在燕岳屁股后头,可自己盯着燕岳后背的眼神当中,却是十足的,很是带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恨恨的,意思。
于是,走在前头的燕岳,忽然间就觉得,顺着自己的后脊梁骨,突然就爬上来了一些,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很是不舒服的感觉。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燕猛燕猛一见到燕岳的眼光,有些心虚,便闪躲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侧过了头。燕岳心底冷笑,也没说啥,只回过了头,继续走。到了前院库房,燕岳开了锁,取了琼腴烧春,再配好了酒盏和托盘,往燕猛手里头一塞。接着,既不言语一句,更不看燕猛一眼,只径自离开。
留下燕猛,在落了锁的库房门口,端着托盘,盯着燕岳远去的背影,有瞬间的怔愣。继而,没想明白的燕猛,也猛的回过了神,忙端着琼腴烧春,急匆匆的,直往四季楼而去。燕猛一路疾走,心里安慰着自己,“还是先把眼前相爷吃酒的事情,办好了要紧吧。”燕猛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抛诸脑后。他知道,自己作为燕靝书的长随,对于燕靝书吩咐下来的差事,是不能办的有任何闪失的,否则,以燕靝书一贯的行事,自己恐怕真的,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咱可不能像王妈妈那样,惹怒了相爷,叫一顿板子,给打死了啊。花楹么,算了吧,强求不得。那咱娶不到花楹,还娶不到别人么。哎。燕管家说的,身份不合适,门不当,户不对,兴许,也没错吧。奴才和奴才,也还是会有些不同的吧
是的。管家燕岳在不久前成了亲。在府中经历了王香草一事的风波之后,燕岳内心的波澜并未平息,只要想到大娘子那日看着花楹时,那满是算计的眼神,燕岳的心里头就感觉十分不安。一日清晨,燕岳随手翻开了黄历,恰是天德合日,宜求娶。燕岳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与希望,在他看来,这不是上苍对他的一片眷顾,仿佛在默默支持他去保护杏儿母女两个。于是,燕岳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与诚恳,精心挑选了吉时,去了吹雪院,求见燕映诺。燕岳没有丝毫隐瞒,将自己对杏儿的深情厚意,以及对花楹视如己出的心意,一一坦露无遗,言辞恳切,眼神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决心,让燕映诺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燕映诺深知燕岳此举的深意。她明白,这不仅是燕岳个人的幸福所求,更是对花楹母女的一份承诺与责任,还是燕岳在为他自己和他所在乎的人,寻一份活下去的余地。于是,燕映诺巧妙地安排了一番,让花楹在不经意间,得知了燕岳的打算,并鼓励花楹回家与母亲商议,同时也在言语间为燕岳铺垫,适时的向着燕岳说了几句好话,让燕岳的提亲,显得更为顺理成章。不久之后,燕岳得到了杏儿的回应。他以一种近乎隆重的姿态,备下了丰厚的聘礼,正式迎娶了杏儿过门。
而燕靝书原本是念着燕岳和杏儿,都是府里有年头的老人了,一向也忠心办差干活,还凑成了一家子,也乐得做个人情,因此,特意吩咐燕猛领了几个小厮和三五粗使婆子,在府中寻觅了一处空置的僻静小院,拾掇了一番,打算赏给燕岳一家子居住。
然而,燕岳却有着更长远的打算,他深知府中的流言蜚语难以避免,为了杏儿和花楹的未来,他看中了城中一处小宅院,毅然决定用自己的积蓄,将它购置下来。杏儿在燕岳领着看过那处小宅院之后,也很是喜欢,自然是全力支持燕岳的决定,她深知燕岳的用心良苦,也感激他对自己和女儿的深情厚爱,又担心燕岳手头不够宽裕,于是提议,将花楹交给自己积攒下的银两也拿出来,好为燕岳,减轻些许,因购置那处小宅院而带来的经济负担。燕岳却老大不乐意了,说那些银两,本就是闺女与人为奴,辛辛苦苦挣来的,都该当给闺女攒着,留作她日后的嫁妆,不能动用分毫,既是身为父母,便要为她的未来做打算。自己好歹是个管家,现下为一家子人置办这么一处小宅院的能力,还是有的。若是连养活妻女的本事都没有,那燕岳还是个人么。这份坚持与爱护,让杏儿当即感动的不行;花楹心内深受触动,觉得燕岳对她们母女俩是真心实意的好,当下便红着脸,轻声唤了燕岳一句“爹爹”,认同了他的继父身份。燕岳乐得喜不自胜。
府邸里头的下人们,闲暇之余,还是总爱聚集在一块儿,低声细语地议论着府中的人和事。众人私下里头,曾经八卦过,夏婆子好生能耐啊。先是得了二小姐的另眼相看,为着她和她闺女,出手把冬青给收拾了;再者,她竟能让,未曾婚娶的燕管家,肯一心一意的、娶她这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做了正头娘子。虽说还是奴才,可有时候,奴才和奴才,也还是有分别的啊。这不,现如今,杏儿虽然还在府里头的厨上当差,可任是哪个下人,也都对她都是敬着三分,不敢小觑了她呢。没见燕管家成婚那天,府里头,相爷、大娘子、大公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柳姨娘、莫姨娘,都齐齐的送了不少贺礼给他们夫妇么。便是那,常年在南府里头,跟着外祖一起过日子的,小公子,都难得的回了府,还送了一整套的锤鍱工艺的银首饰头面,给这新出炉的管家娘子,做贺礼么。
燕岳边走边想:燕猛那狗才。方才那暗戳戳,恨恨的盯着老夫的那眼神,是个啥意思呢。这狗日的。琢磨着老夫看不出来,他那点儿起子小心思么。不过是老夫没应允他娶咱闺女,这就恨上了呗。咱闺女可是一天比一天出息,如今俨然已是二小姐身边离不开的大丫头了呢。你这狗才,倒是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和德性!咱闺女这模样,这心性,这人品,这学问,现如今在这满府的丫头里头,那是一等一的拔尖的丫头。也是你个狗才,敢向老子求娶的么。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哼。
四季楼里。
燕靝书的心头,郁结难解,他也不用酒盏,而是捧着从燕猛手中接过来的琼腴烧春,直接一口接一口。醇厚得仿佛能温暖心房的佳酿,让他喝了个酩酊大醉。醉意朦胧、醉眼半睁半闭之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柔和而遥远,唯有那份深藏于心的情感,愈发清晰。
燕靝书踉跄着起身,目光穿透雕花木窗的窗棂,定定地望着四季楼外,那片绚烂的景致。那里,石榴树正盛开着,火红的花朵,如同烈焰般炽热,热烈地燃烧着整个季节。燕靝书的眼神中,既有迷离,也有执着,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柔儿……”那是对往昔的追忆,还是对当前境遇的无奈感慨,亦或是对故人深深的思念,都尽化作这醉意中的低语,随风飘散。
门外的燕猛,无意间捕捉到,从室内透出的微弱光线中,传来的燕靝书那模糊不清的呢喃与呓语,心中不禁泛起了层层涟漪,暗自嘀咕:相爷这是……醉了?真醉了吗?醉了怎么还能作诗啊?读书人喔搞不懂啊,搞不懂
当“柔儿”二字隐约飘入耳畔时,燕猛更是心中困惑:“柔儿?这听起来像是姑娘的名字啊柔儿?可是谁家女子,被相爷看上,又要抬进府里头,做姨娘了吗?还是说相爷他……吃了酒难以自禁?难不成相爷是吃了这琼腴烧春要发情了?这酒莫不是药酒,吃了它,还能有这等药效?怪道燕管家方才不肯拿呢是了,燕管家可是素了多少年了啊,才刚成完亲没多久,身子骨怕是不大行吧怕是得悠着点儿吧可不得用这酒助助兴么
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然后,心思有些小龌龊的,燕猛,恨的咬紧了后槽牙。
这当官就是好啊。咱要是个官,那燕管家还敢满嘴胡吣,拒了咱娶花楹的念想么。那花楹,还敢不嫁咱么。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