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锦安公主之死
院中一个女子浑身是血,提着一柄剑与几个黑衣人殊死相搏。
娘亲不爱习武,平日很少练剑,爹爹忧心她如此懒怠,今后若是遇上危险该如何应对,以此来督促她习武练剑。
娘亲总说,有你在,自然不会让外人欺负我。
如今就是这样一个不善武艺的女子,剑与毒齐出,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下所有的厮杀。
郭长岭止不住的流泪,他不敢叫出声,他怕自己一出声,就成了那群人拿捏娘亲的把柄。
一阵刀兵碰撞声后,锦安一剑刺入中毒的黑衣人体内,溅起漆黑的血液。
院中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倒了下去,她心下稍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跌跪下去。
郭长岭推开面前的柴堆,跌跌撞撞的跑到她面前。
“娘,娘……”
他想伸手去扶她,却无从下手。
入目之处都是不断渗血的伤,有的血肉模糊,有的深可见骨。
锦安一身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哪怕只有七岁,郭长岭也是在医学的熏陶之下长大的,这样的一身伤,能活着撑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他怕极了,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但他不敢大声哭喊,他怕引来周围其他人。
这自然不是什么奇迹,锦安服用的是激发体内最后潜能的禁药,一经入体,功力大涨。
但两个时辰之内,必然气血逆流而亡。
她是等不到两个时辰了,好在最后护下了她的孩儿。
“岭儿好乖……”
锦安轻抚着郭长岭的头,“不哭不喊,让娘亲安心对敌……”
她每说一句话,嘴里都在不断涌出鲜血。
郭长岭眼泪像是汇集的溪流,流淌在血迹斑驳的脸上,哭声哽咽,“娘,我带你去找爹,他会治好你的……”
说罢就要去拉她,却如何也无法撼动浑身是伤的娘亲,
锦安已经没有半分力道,浑身瘫软。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意识模糊。
“岭儿。”
锦安轻唤了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在他头顶百会穴按下一根冰魄针。
郭长岭疼得浑身一僵,固执的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
锦安眼神逐渐涣散,嘴里的话囫囵不清,“去中州,找你爹……”
“岭儿,好好……活着。”
她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瞳孔中凝聚的色彩慢慢散去,再也看不见半分光。
郭长岭没有哭,他咬紧牙关,一路背着锦安,几乎是半拖着娘亲几乎将他压垮的尸身,一步步的往外走。
路上拖了长长的血印,脑子里也越来越混沌。
模模糊糊的,他好像有些记不起,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他要去哪里来着……
什么都记不住,只是茫然的心头钝痛,脑袋里针扎一样疼。
在路过一处山崖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滚落了下去。
最后的记忆是,他娘半边身子搭在悬崖上,一双眼空洞无神的睁开,静静盯着崖底。
风明萧捂着头,痛苦的呻吟出声,终于睁开了眼。
眼底一片赤红,泪水止不住的从脸颊滚落而下。
他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娘亲死在他面前,她不愿自己带着这样的记忆过一生,想封存他这段时日的记忆。
但一个濒死之人,连意识都是模糊的,又如何控制得好力道?
所以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不记得了。
他将自己记忆中的过往托盘而出,郭正山已经满面泪痕。
年过百半的人,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头,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李莲花心下唏嘘,天骄一般的公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一处农院。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分开,妻儿受了这样的苦痛,我却浑然不知……”
“我真是畜生不如!”
郭正山说着,扬手重重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抬手要给自己第二下的时候,风明萧拉住了他。
他眼眸泛红,颤着嗓子轻唤了一声。
“爹。”
郭正山顷刻间怔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风明萧拉下他的手,哽咽着道,“不怪你,当日……”
“当日你引走了大部分的追兵,我二人本是……本是可以脱险的。”
“只是娘亲说,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回去取。”
那些黑衣人找来尤为突然,她把那东西藏在院子里,走得匆忙,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返回一趟。
“这才失了你的约……”
“爹,这些年我一直,一直在怪你为什么没有找到我……”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回,郭正山听得分明。
他一时间又哭又笑,悲喜交集,一把抱住了风明萧。
“哎!”
“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
如果当时他回去看一眼,就只是回去看一眼,他们一家人,都不会就此散落。
他的儿,想了二十年,念了二十年的儿。
如今终于,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父子二人哭过之后,风明萧整理完了情绪,郭正山才问他。
“岭儿,你娘不顾性命危险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风明萧说,“是一串银铃。”
他如此一说,郭正山便有了印象。
也正是因为查到这串银铃出现在云州,他才以为妻子去过云州,从而在云州四处搜寻,甚至定居住下。
边上听了许久的李莲花却是一愣,“什么银铃?”
风明萧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过头。
“一串银色的圆铃,我娘常常挂在腰上,看着很普通。”
但就是这一串很普通的银铃,娘亲却说,比她的命更重要。
李莲花与身边的笛飞声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
父子二人皆是一惊,“这……”
风明萧伸手捡起来,指尖微微颤抖。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串银铃,又看向李莲花。
“楼主,这铃铛,你是从何得来?”
李莲花轻叹一声,“云州。”
他倒上一杯茶,缓慢的将在云州遇见封燕逐一事娓娓道来。
从封燕逐结识那镖局兄弟二人,到镖局被人灭门,最后到她被心上人所负,打落山崖。
难怪当时这样的灭门案,在江湖上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很快便平息而下。
原来此事背后牵扯的,是京城皇家的势力。
这一桩桩一件件交织起来,阴错阳差,织就了锦安和封燕逐的悲哀。
往事说完,李莲花抿了一口茶水润嗓,又放下杯子,拍了拍风明萧的肩膀。
只是不知这酿成惨祸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什么东西。
“明萧,如今这银铃也算物归原主,你娘该安心了。”
风明萧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把银铃放了回去。
“楼主,这东西与我娘的缘分,二十年前就尽了。”
夺去了她一条命不算,还害死了龙源镖局那么多人。
“我不知道我娘亲在守护什么,但她并没有把这份责任交托给我,她不想让我与父亲参与进来。”
“缘分使然,它到了你手上,自然该由你收着。”
说着,他转头看向郭正山,询问他的意思。
郭正山看到妻子曾经的遗物,虽心有不舍,但也的确不愿见孩儿神伤。
岭儿说得不无道理,便依着他点了头。
李莲花转念一想,也是,这东西害得他家破人亡,如今怕是看一眼都觉得晦气,确实不好留着。
他便点了点头,又将那银铃收了回去。
在手上反复观看了片刻,眉心微微蹙起。
风明萧问,“怎么了?”
李莲花摇了摇头,“没事,想着抽个时间让何堂主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眼前的事算是完了,李莲花便去找了方多病,带着他进竹林教习了新的剑招。
依旧是两招,方多病这回没有再缠着他要学新的。
看过昨日李相夷的剑后,他发现自己自认为烂熟于心的东西,其实仅仅只触碰到一丝皮毛。
师父真是天纵之才,仅仅看过一眼,便能使得那样出神入化。
欲速则不达,他以后是要拜入天下第一门下的,基本功夫一定要打牢。
他在竹林中挥汗如雨,李莲花就清闲了。
看那孩子把先前的剑招一一走过一遍,舒坦的往后方的翠竹上一靠,打瞌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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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山下,梧州城内。
青梧客栈上房。
单孤刀面色苍白,坐在榻边重重咳嗽出声。
边上一个大夫正细细给他诊脉,眉头时不时一皱。
乔婉娩与肖紫衿在桌边一左一右坐着,面上都有些关切之色。
那大夫收了脉枕,看向两人。
“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乔婉娩与肖紫衿对视一眼,跟着他一同出了门。
门里,面色虚弱的单孤刀目送他二人出去,眼中都是阴毒的狠意。
门外,那大夫低声交代道。
“单副门主伤得很重,但好好静养上一段时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开上一副药,煎服几日便能自由行动了。”
乔婉娩微微松了一口气,微微颔首,“有劳大夫了。”
眼看那大夫要走,肖紫衿赶忙叫住他,“等等。”
他转向乔婉娩,“阿娩,你的伤也要看看。”
几人昨日初到梧州时,见金鸳盟的人与青山剑派的人起冲突,出手相助。
单孤刀的伤是在这时候受的,乔婉娩也挂了些彩。
她闻言摇了摇头,“只是小伤,无需挂怀。”
肖紫衿不听,他见不得乔婉娩有半点不好。
“阿娩,你如今是四顾门的代理门主,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四顾门内可怎么办?”
乔婉娩无奈,转向那大夫,“那就有劳了。”
那大夫把过脉后,并无大碍,留下一个治疗跌打损伤益气补血的方子离开。
肖紫衿把乔婉娩安置好,下楼熬药去了。
只要是有关乔婉娩的事情,他一向事必亲躬。
下午时分,客栈门口集结了青山剑派几个弟子,求见四顾门代理门主。
乔婉娩下楼去会客,肖紫衿自然陪她同往,厨房中空无一人。
一道黑色的人影迈进厨房,长眉斜飞入鬓,轮廓硬挺刚毅。
本是一张正义凛然的面容,此刻却像是覆盖了一层怨毒的寒霜,正是单孤刀。
厨房的桌上放着两碗药,一个是土碗,另一个是干净入白玉般的瓷盏。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哪个是乔婉娩的。
他四下看了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往那个干净的药碗中倒入药粉。
那药粉雪白,入水便化开,无色无嗅,看不出半分不妥来。
听到后方传来动静,他赶忙将瓷瓶收紧怀中,快步上楼回了自己的房中。
很快,肖紫衿便带着乔婉娩一同进了厨房。
他面上有些愤然之色,“早知金鸳盟不守盟约,咱们就不该处处忍让。”
“如今青山剑派被袭,天下正道武林都等着四顾门发话。”
“相夷也真是的,非要跟那金鸳盟的魔头立什么契约,这有什么用?”
“当年跟皇帝立契,江湖朝堂进水不犯河水,那是因为皇帝一诺千金。”
“笛飞声这种魔头又怎么可能老实遵守约定,他真是太想当然了!”
乔婉娩的面色冷下来,“紫衿,不可非议门主。”
肖紫衿冷哼一声,“把这样的烂摊子丢给你,一跑就是两个月,我看他的心根本就不在四顾门……”
乔婉娩秀眉紧蹙,“够了,相夷自有他的事要做。”
“他执掌四顾门是为主持江湖公义,不是将自己卖给四顾门了。”
以往总觉得相夷繁忙起来没有时间陪她,心生落寞。
如今在他所处的位置站上两个月,才知其中艰辛。
“我知道他站在这个位置,就该肩负这样的责任。”
“可你不该如此不尊重他为四顾门,为江湖付出的累累心血。”
“如今半点不舒心便要指责他,实在没道理。”
她难得说话这样重,肖紫衿挨了训,有些失落的垂下头,不敢再搭腔。
乔婉娩没有再看他,端起那白瓷一般的药碗。
“等等。”
肖紫衿叫住她,将她手中的药盏接了过来,把那半碗药倒入土碗中。
又转身去把白玉药盏洗干净,这才去药炉边倒小火温着的另一壶药。
“那是二门主的,先前为了凉得快才分开装。”
乔婉娩点了点头,“好,那我先给他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