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三十年前的江湖旧闻
剧烈的头痛侵袭而来,风明萧痛苦的抬手捂着脑袋,不住的摇头。
李莲花皱眉关切道,“你没事吧?”
郭正山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从他身后按下两处大穴。
痛苦不堪的风明萧面色终于好看了几分,他苍白着脸朝李莲花摇了摇头。
“楼主,我没事……”
刚说完这话,两眼一翻便朝后倒去。
后头的郭正山扶着他,面色有些严肃。
李莲花与郭正山一同将昏迷过去的风明萧扶到床上安置好,才开口问他。
“郭大夫,他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担心,“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亦或者,是他体内的痋虫出了什么问题。
郭正山坐在床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查探过后,为风明萧拉上被子,这才看向李莲花。
“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他身上的经脉非常奇怪,不同于常人,但也自成一脉的在运转。”
郭正山若有所思,这样的迹象他从医二十多年,也未曾听闻。
但这并不是导致风明萧痛苦的原因,“我方才仔细探查过他的情况,这孩子眼盲并非是病理原因。”
李莲花不明所以,但他听得出这话的重点。
“你的意思是,他的眼睛尚有恢复的可能?”
郭正山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卷金针,在腿上摊开,屈指摘下三根。
“他脑中有一处血块,需要施针慢慢引渡。”
“这血块不仅对他的视觉造成影响,甚至可能会影响他的记忆。”
说罢,抬手施针。
若说风明萧施针的手法只是有几分相似,那郭正山的针法,便是实实在在与老和尚如出一辙了。
金针落下,一根一根分别扎在风明萧的头上,很快就能见密密麻麻一片。
“难怪呢,我今日问他,他说七岁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
李莲花摩挲着下颚分析道,“说不准就是这脑中的血块影响了他的记忆,这才什么都不记得。”
思来想去,他又觉得奇怪。
“可是他自己就是大夫,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自己的问题呢?”
郭正山道,“他体内经脉异于常人,探脉很难探出脑子里的情况。”
他方才可不仅仅是探脉搏,该查的不该查的都能探得清清楚楚。
李莲花闻言颔首,“也是,医者难自医。”
他想了想,又问,“那他这血块清除需要多久。”
“清除之后能记起年幼时的记忆吗,眼睛能恢复吗?”
郭正山摇了摇头,“现在一切都不清楚,我能做的只是慢慢以金针引渡,只有等血块清理完了才能知道。”
李莲花坐在一边,手掌搭在膝盖上,偏头细看着郭正山下针。
一共四十九根金针,尽数扎在风明萧的头上。
他不由得又想起老和尚的金针,当时那四十多根针扎在自己脑袋上的时候,可谓是钻心蚀骨的痛。
索性不再去看,将脸别向一边。
郭正山施完针,握着一方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回到桌边坐下。
他看向李莲花,目光带几分探究。
“李先生,老夫实在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此时连角丽谯都未曾查出半分端倪,可以说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李莲花垂眸片刻,想起老和尚苦口婆心劝慰自己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实不相瞒,李某与普度寺无了方丈相熟,曾听他提起过你。”
“清净,你师父很挂念你。”
郭正山听了这话,止不住的一怔,满面的愧疚之色。
老和尚的梵术金针,只传首席弟子,也就是下一任住持候选人。
老和尚本是有这样一个得意门生的,针法医术都学得不错,武学天赋也算上佳。
只可惜二十多年前,下山历练,失踪在江湖之上,至此之后再也没寻到过他的消息。
如今看来,郭正山不仅能以梵术改换容貌,甚至还学会了易容换脸之术,江湖之大,找到他谈何容易?
李莲花端着茶杯在手中辗转了两圈,细看盏中沉浮的茶叶吗,低声开口。
“郭大夫,我有一事不明。”
“即便你还俗娶亲,为何连半纸书信都不愿知会普度寺。”
“还有,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之人,又是如何招惹上仇敌追杀你一家三口,致你妻离子散的?”
郭正山没有说话,面上神色有些踌躇,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李莲花便自顾猜测了几句。
“不能告知师门,无非有两种缘由,一是不敢说,一是不能说。”
“了无方丈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你当真决意还俗,尘缘难断,他不会强留你。”
“所以,应该是后者。”
联想到他们一家三口被仇敌追杀一事,李莲花眉锋微微一挑。
“莫非,这女子身份特殊?”
郭正山的脸色变了又变,看李莲花的目光越发惊诧。
终是长叹一句,“也罢,都是陈年旧事,说说也无妨。”
让他这么猜下去,倒不如自己说。
“我自小便在普度寺修行,鲜少出寺下山。”
“因天赋悟性不错,师父又喜欢我的性子,连衣钵传承都教给了我。”
“但按照寺中规矩,首席弟子需得入世。”
李莲花点头,这点他理解,见过红尘,才能超脱红尘。
只是没有人想到,他这一去,便再也未归。
“下山以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过不少的人和事。”
外面的世界的繁华多彩,但那时候,他心中只有普度寺的诸天神佛。
直到遇见明珠,那个明媚亮眼的女子,在他的生命中染上最绚丽的一抹色彩。
她像是被家人宠坏的孩子,娇纵矜贵,却又率真果干,对江湖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他们的初遇,仅仅源于一碗阳春面。
那一年武林大会结束,他从山上下来,在山脚下的凉棚点了一碗阳春面。
开始点菜时,他便给了银钱。
吃过面后,那店家却又问他要银子,人来人往的,记不清楚也不奇怪。
他不愿过多争执,便再度补了银钱。
而明珠就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的,她说她记得分明,小和尚来的时候就给过钱了,那店家不该再问他要。
说是跳出来,半点不夸张,她当真是撑着桌面,一跃坐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红衣黑发,明艳恣意。
太久了,他记不清那年武林大会究竟是谁摘得桂冠,只记得山脚下那一碗阳春面味道不错,还有那个美得让人晃神的女子红衣灼灼。
许是觉得他有趣,自那之后,明珠便缠上了他。
少女鲜衣怒马,自信张扬,清澈的眼底是明晃晃的情义,热烈又直白。
从未体会过人世喧嚣的小和尚在下山的那一年,遇上了他这一生的劫,动了凡心。
“我本想带着她回普度寺,向师父请罪,还俗娶她。”
郭正山轻笑着摇了摇头,“但事情,远远没我想得这么简单。”
“我们在白庄观遇袭,她身边的护卫全都死在了那一场袭击之中,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
“明珠只是她的小字,她的真名,叫锦安。”
李莲花蓦然抬眼,眼中难以掩饰惊讶之色,“你说的,莫非是……锦安公主?”
锦安公主,先帝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长姐。
因为自幼体弱,六岁那年便拜入了明镜台下学习医术。
听闻她在十六岁那年失踪,而后,连明镜台也彻底在江湖之上销声匿迹。
算算时日,距她失踪至今正好三十年。
三十年前的明镜台,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医庐。
没有人知道它位于何处,只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送进去了就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出来。
据传言说,明镜台传承于百年前的菩提药王,医术精绝,枯木逢春。
郭正山点了点头,“对。”
“派出来追杀她的人,看不出派别,但武功高强。”
“我不愿祸及师门,只得带着她离开了白庄观,一路南下去往中州。”
李莲花端着茶轻抿了一口,心下有些感慨。
白庄观与普度寺,相距不过二十里,却将这师徒二人隔绝了二十多年。
思索片刻又觉得不解,他问,“这锦安公主背靠皇家,还有明镜台作后盾,怎么会……”
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郭正山笑了一声,眼底都是嘲讽。
“你说得对,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也不该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但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般不讲理。”
他们一路赶赴中州,就是因为明镜台所在,位于中州海外一方浮洲岛。
可等他将明珠送回明镜台的时候,遍地尸骸,无一生还。
李莲花眉头一皱,原来明镜台当初并非无故消失,而是被屠了满门。
“可知,这灭门之事,是何人所为?”
郭正山苦笑,“她本有两个家,一个再也回不去,另一个又回不得,你说呢。”
李莲花若有所思,除了师门,能让锦安公主用得上一个回字的,自然就是……
“明珠说,明镜台的灭门案,是秦公公所为,只有他知道浮洲岛的入口在何处。”
而秦公公,自然是听命于皇权。
郭正山面色有些痛苦,他又回想起了那一日。
明珠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一边是生养她的父皇,一边是情深义重的授业恩师。
师父待她恩重如山,比亲人还亲,比父皇陪伴她的时日还多。
师兄们疼她宠她,什么都依她,在这明镜台,她比在皇宫更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大雨倾盆而下,将遍地血红冲刷进尘土里,她在雨里哭得声嘶力竭。
师门满门被屠,她却连报仇雪恨的斗志都没有。
她当如何,杀父弑君吗?
彼时更名为郭正山的清净看不下去,想上去劝劝她。
他说了几句佛偈,雨声太大,他不知道明珠能不能听得清。
她只是抬起眼,双目无神,在雨里被淋透。
她声音嘶哑的对郭正山说,“小和尚,我没有家了。”
说到这里,郭正山的眼眶再度红了,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珠的父皇,晚年迷上一个道姑,听信明镜台有长生的秘宝,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身体病重之后,越发急切的想得到明镜台的传承,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
她不愿再回皇宫去面对,她只想守着郭正山,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做个平凡人,避开一切,简简单单的过自己的一生。
郭正山便陪着她,他们做了七年的平凡夫妻,生下一个孩子。
可无论她怎么躲,即便浮洲岛学来的奇门遁甲之术都用上了,也终归避不开皇权。
二十年前,秦公公找到了他们。
说皇帝命不久矣,想见她一面。
明珠早不是当年那天真烂漫的少女,她很清楚,她不肯原谅皇帝,对帝王威仪来说,是一种背叛。
自己养大的女儿,为了一个江湖门派要与他反目,怕是早已父皇冠上不忠不孝之名。
如今排除万难,无论如何也要寻到她,不过是因为,她是明镜台唯一的传承。
他不是想见她,是想从她身上套出明镜台的传承,问出长生不老的秘密。
七年的打磨,让当初明艳张扬的少女内敛成熟了很多,她的分析也很冷静。
“若只是我一人被带回去,我倒不惧什么。”
“有皇室宗亲在,不会让他杀了我。”
“但如今我早不是孤身一人,我不能让你们去涉险。”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被抓回去,为了逼自己开口,他们会受到什么样非人的待遇。
年幼的郭长岭闪着一双明亮的眼,巴巴的看着明珠。
他说,“娘亲,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就是了。”
明珠苦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傻孩子,哪有什么传承,哪里又有什么长生之术?”
不过是江湖秘闻,传地邪乎了些,竟为明镜台招来这般灭门之祸。
郭正山抬手捂住眼,擦去溢出来的泪。
“后来,后来我们一家便开始这追杀,逃亡。”
“我为了引开追捕之人,迫不得已与明珠和孩子分开,自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
他以为,明珠怎么样也是公主,那些人不会为难她。
至少,不会杀了她。
可直到老皇帝病故,新帝登基,他也没等到明珠。
李莲花听了这三十年前的江湖旧闻,无声的在心下感慨了一句世事无常。
他拍了拍郭正山的肩头,递过去一杯热茶。
“都过去了,明萧如今也找回来了,尊夫人泉下有知,也安心了。”
不过这么想来,风明萧是长公主之子,倒实实在在的……算是风阿卢的血脉。
难怪他痋术学得这么好,血脉天赋。
只是可惜了,他本不必以身炼痋,平白伤了自己。
风阿卢的传人,找到了风阿卢的后人,将他养大成人,还将痋术与风师之位传承于他。
这天底下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阴错阳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