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荀氏君子9
祢……祢衡?!
林襄惊恐抬眸,不会就是那个喷子中的战斗机,平平无奇的三国嘴炮小天才,祢衡吧?!
深知抱大腿的关键在于异乎常人的自觉,林襄面色未动,复整理衣袖躬身作揖道,“林某不才,适晤幸会。”
祢衡向来不喜这般繁琐之礼,见对方周到相待,方才又是自己抢马在先,这才稍稍染上几分笑意,闲闲反问道:“我见林兄行色匆匆,不知买马意欲何往?”
林襄正苦于不会御马之事,听祢衡如此一问,脑中却蓦地闪出几道灵光,抱着微不可见的希望诚恳回声:“双亲卧病在床,在下本欲驾马赶往长安探亲,怎料竟与祢兄因马匹之事起了争执,襄甚愧之。”
祢衡唇上浮上几许玩味之色,见她身形瘦弱、孤身一人,说出双亲卧病之言时更是双眸闪烁,垂下眼睑不与自己对视,祢衡心中了然,说出的话却又难得真挚,“衡亦欲往长安,既是如此,林兄何不与我同行?”
这样善解人意的祢衡小可爱是真实存在的吗?!
林襄泪眼汪汪地将他瞧着,见祢衡神色恳切,不似作假,这才求之不得地应下声来。虽然祢衡的善意着实让她意外,可转念细想,却又并非没有半分道理。两人争执的起由便是因为马匹的归属问题,若是终点相同,那两人一路同行,也便没了争马的必要,途中还可有人聊天解闷。
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这本也是自己所愿,毕竟当今世道浊乱,生在这样天灾人祸不断、盗匪猖獗横行的年代,除却御马技能的问题,林襄还要担心保命生存的困境。无论怎么看,有伴同行都是上上首选。
祢衡随身有位御马小僮,林襄为表诚意,忙自掏腰包付下车马费用。
祢衡并不同她客气,矮身掀帘而入后,便自顾自寻了处宽敞的地方箕踞而卧。林襄随之登上车驾,瞧见眼前不堪入目的场景,虽说祢衡穿了长袴,姿势也略有讲究,并没有露出要害的尴尬,林襄还是保持着已婚少妇的自觉,瞬时遮住双眼,然后乖巧寻了处蒲垫规矩落座。
伴着马鞭扬起的声响,车驾缓慢步入正途。
两人自城关处验了过所文书,又行出数里,四周的城郭高墙方才尽数湮了踪影。沿途林木葳蕤、郁郁青青,车驾两侧青山绵延、绿水奔流,正是春夏之交的旺盛景象。
林襄扒在车窗处欣赏片刻,卧倒小憩的祢衡终是舍得打着哈欠端坐起身,脑中的问题再次回笼,林襄急忙回正身子,好奇询问道:“还不知祢兄远赴长安,所为何事?”
祢衡显然还有几分困怠,说话的声音都泛出些微慵懒,“投奔故友。”
故友又是何人?林襄不待思索,祢衡便已悠悠接上:“顺路持符传入京,赴任侍中之职。”
不是吧?对祢衡来说寻友竟是排在赴任之前?莫非是侍中的官职太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如此想着,小系统终是忍耐不住,出声解释道:“侍中原是丞相之史,两汉以来地位逐渐提高,可以侍奉皇帝左右,参与奏闻国事。”
搜嘎,林襄暗暗咂舌,按理说这官职已经相当有存在感了,祢衡的友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小系统感受到她的疑惑,按下自己剧透的欲望,只小声嘟囔一句:“按理说祢衡历史上并未有在长安做官的记录才对呀……”
林襄脑中一惊,祢衡可是击鼓骂曹的神人啊,宁死都不愿委屈自己的嘴炮骚年,到底是怎么看上董卓的呢?不会仅仅是因为他口中的“友人”吧?
这就是某江所谓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吗?
她似乎对祢衡的友人更为好奇了,可直言相问又有些过分唐突,毕竟两人不过初次见面,能有同行之缘都已是天大的幸运,若是因此问跑人家,自己不是自作自受了吗?
林襄礼貌点头,又同祢衡七七八八扯了些旁的,见他阖上双眼闭目养神,便乖乖闭嘴不语。
然而四周沉静了,脑中却想起今晨自己在荀府留下的诀别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大概就是荀彧既然心有所爱,自己定当全力支持,从此山高水远,两人再不相干。他可以爱他所爱的人,走他想走的路了……
两人舟车劳顿、辗转多日,终是赶在五月的尾巴行至长安城内。
祢衡早已在长安置了宅邸,林襄顺势腆着面皮蹭住在祢衡家中。祢衡方到长安便去好友家中拜会了数次,期间也曾邀请林襄同去做客,林襄却被这长安城中的繁华热闹迷了心智,整日跑去街上游乐赏玩,想着早些把这份玩乐的心思消磨碎了,自己离开的时候才不会有所留恋。
自此林襄过起了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实在闲得难受时,祢衡还会好心拉她厮杀几局围棋,林襄若是输了,便会刻意出些数学难题同他比试,祢衡也是个永不认输的主儿,两人厮杀起劲,往往要熬上整宿难分难舍。
这日照常厮杀至黎明,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色,林襄揉了揉困倦的眼角,率先举白旗打起了退堂鼓:“祢兄才高虑远,在下实难及之,不若下次再战?”
祢衡嗤笑一声,感受着清晨的凉爽清风,只从怀中掏了张帖子直接扔至林襄面前,“险些忘了,今夜王允寿宴,衡不欲参加,林兄或可代我前去?”
那王允老儿趁寿宴之机,特邀京中名士云集府中,内在深意早已不言而喻。自己虽厌恶董贼,可不代表他就愿意同这些所谓的清流之士同谋阔论。况且自己的好友郭瑾如今正屈身事于董卓麾下,听任董卓驱策,王允必不会邀他赴宴。
郭瑾既不在嘉宾之列,自己独身前往,又有何乐趣?倒不如让林兄代自己前往,好歹能吃他一顿,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王允?林襄低头端磨起眼前烫金的请帖,若是她没猜错,应该就是那个使出貂蝉美人计的王允王司徒了。虽说貂蝉不过是戏文杜撰,可王允在诛杀董卓一事上,确实有不小贡献。
今夜该不会就是密谋反董的狼人局吧?
祢衡见对方迟迟不应,正以为他不愿出门赴宴,谁知还未出口询问,林襄却先一步抬起晶亮的眸子,星辉漫漫,闪烁着琥珀色的光彩,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然后认认真真地问:“我只负责吃就可以吗?”
如果真有这种好事,麻烦这种筵席让她蹭上一辈子!
祢衡忍了忍眼底笑意,终究还是没能成功,“都随你。”
反正是丢我的人,敞开了吃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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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长安的第六日,荀彧便自驿使手中,收到一封来自冀州的家书。
信中先是向荀彧简单问好,而后才将林襄跑路一事毫无保留地付诸纸上,甚至还于末尾处誊抄上林襄的诀别信主旨——“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万年不变的温和表情还是成功碎了三分,荀彧来不及同荀攸等人细说,甚至来不及前去郭瑾府中拜会,表明自己远赴长安的深意,便已打包起拆封不久的行李,去向叔父荀爽辞别。
瞧见自家世侄如此心神不宁的模样,荀爽心中大觉有趣,面上却未表现分毫,只将昨日收到的请帖递到世侄跟前,语重心长地开口叹道:“董贼乱政、奸佞当道,王司徒以寿宴之名,实行谋诛贼枭之事,叔父心虽有余,然力不足矣。”
说着,将荀彧扶起落座,“文若需同公达代我前往赴宴,以谢王公相邀之意。”
“可……”荀彧正待解释,视线对上自家叔父专注热切的目光,还是忍不住颔首应下,“既是叔父之托,彧焉有不从之理?”
若是无缘,就算自己现在飞回冀州又能如何?
照样还是寻不着对方半点踪迹。
思及此处,荀彧悬了许久的心脏终是缓和下来。静候荀攸下朝而归,荀彧同他小坐片刻,又将心中烦忧之事讲与他听,荀攸捋着面上短须,听至末尾,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响。
“难怪,叔父向来不懂女子心思。”
荀彧登时如坐针毡,不知荀攸缘何出此一言,可再问时,对方却满面高深,并不肯同他细细道来。反而唤来车驾,说是时辰已到,须得先去王司徒府中静候才行。
荀彧同他乘车共赴寿宴,宴席上并无独特之处,无非是管弦铿锵、鼓乐齐鸣。
席间氛围还算浓厚,觥筹交错之间,倒有几分太平盛世的假象。然而好景不长,酒过三巡,随着一道长长的钟鸣,席上歌姬尽皆鱼贯而出,仆从乐师一同躬身而退,众人停下举杯作乐的动作,随着王允几句激情昂扬的言论,顺利开启了抨击董贼祸乱朝纲的辩论盛会。
荀彧只倾耳听着,什么“国之大贼,杀主残臣,天地所不祐,人神所同疾”,什么“性刚而遂非,终难济也”,大都是些高风亮节的场面话。荀彧挑唇笑笑,正要饮尽杯中清酒,耳边却钻进几句异样的嘲讽。大抵是说郭瑾、贾诩等人作为董卓爪牙,实在有辱士人之风。
不自觉便已拍案而跽,荀彧正要出言辩驳,谁知方一抬眸,便瞧见筵席尽头处那道熟悉莫名的瘦挑身影。虽不如自己印象中那般窈窕有致,可乍看之下,确实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不可能是她,她怎会从冀州独身一身跑至长安,还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王允寿宴之上?
定是自己看错了,定是那封信在作祟。尽管如此想着,荀彧还是忍不住频频向方才那人瞧去,待瞧见对方细腻如雪的柔荑素手,方才的理智推测又全数成了空谈。
本欲直接起身对峙的动作还是压抑在良好的教养之下,荀彧待众人商议话罢,又听乐声重新响起,众位歌姬再次列队而入,挥舞起如蛇水袖,他这才附耳至王允身侧,恭请他借步说话。
王允本以为这位荀氏青年莫非是有何诛贼良策,谁知出得门来,却听对方询问起东侧末席的宾客又是哪位。王允大方取来宾客名册,仔细比对,这才恍然出声:“荀君所言,正是祢郎中,祢衡。”
祢衡?那便不可能是唐谙。
荀彧谢过王允,重新落座归席。谁知刚刚坐正,再向方才那处瞧去,那位祢郎中却早已没了人影。没由来的,荀彧心中忽而钻出几分失落,几乎是瞬间便没了筵席的兴致。
他偏头同荀攸解释一二,方向王允抱憾请辞,慢悠悠出门而去。
荀彧出门后便绕着院墙向府后的小巷走去,由于将车马留给荀攸,他只得借着昏黄的月光走近路返回荀府。荀彧瞧了瞧远处天色,阴云四合,只余下月影处朦胧不定的微光。
正要继续抬步前行,谁知步子还未迈开,便听一道清脆的惊呼自头顶处传来。
荀彧下意识伸开双臂,便见一抹青色从天而降,而后稳稳砸进自己怀里。
熟悉的香味铺天盖地袭来。
自以为逃出生天,并打算冲接住自己的好心人道声“感谢”的林襄:“……”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