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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荀氏君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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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风声泠泠、柔条纷冉。

    袁谭剑眉微紧,视线自碗中浊酒,进而移向方才清朗出声的少年。峨冠博带、俊逸温善,饮酒间光风洒落,甚有几分冰壶秋月之姿。

    少年方才所言似是趁兴慨叹,可深思却又不难发觉,对方应是在驳斥自己方才的“高谈阔论”。

    什么阉臣宦狗,不过都是汉室倾颓下的一阵夜风,导致大汉土崩瓦解的不是宦官,而是由内而外腐烂到发臭的积弊难返,宦官不过是压垮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析出少年的话中深意,袁谭等人悉数噤了声。

    袁谭虽为世贵,惯来瞧不上那些酸腐文人的陈腔滥调,可闻此一言,脑中竟难得有所体悟。再次上下打量着不远处青衣轩举的少年,袁谭正欲上前拜会,询问对方师从何人,又是哪家的高才门生?谁知不及动作,少年便已饮罢起身,提起打好的两壶浊酒,信步出门而去。

    林襄并未料到自己心中腹诽着,竟当真将所思所想直接吐露出口。

    她虽不清楚袁谭脾性,可自己身处袁绍的地盘之上,出言讽刺袁氏的大公子委实有些说不过去,若是自己倒霉些,没准还要遭受袁谭等地头蛇的恣意报复。倒不是林襄想得太多,而是通俗剧本中的富家子弟,似乎都是这般做派。

    当即选择明智撤退,林襄本想装作小聋瞎直接逃回荀府暂避,谁知方拐过酒垆一角,林襄便被快步追出门来的袁谭遥遥唤住,“阁下留步!”

    林襄打了个冷颤,继续双耳不闻地朝前走去。

    谁知袁谭却愈挫愈勇,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追上林襄的步伐,“阁下何以疾行?!”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喘,林襄瞧了瞧身前莫名其妙多出的人形障碍物,成功刹停了动势,诚挚疑惑道:“公子是在唤我?”

    换言之,大哥你谁?

    袁谭似乎早已预料到林襄的反应,只冲她抱拳行礼道:“在下袁谭,方才自垆中听闻阁下之语,顿觉通体舒畅、若有所得,因而急于同阁下相见,意在广结善友,还望阁下莫怪。”

    原来是有结交之意?林襄恍然通晓,“在下林襄,颖阴人士。”

    听说她来自颖阴,袁谭的目光却更为雪亮,“不知林兄可愿回垆中同饮几杯?”

    见袁谭大有敞开热聊的架势,林襄只有意垂眸长叹,而后在袁谭满怀期冀的注视中,憾然摆手道:“多谢袁兄厚爱,只是小弟双亲远在长安,母亲近日又卧病在榻,难以随侍母亲左右,襄不由日日忧虑,夜不得寐。“

    言外之意:我痛苦,我难受,我没脸同人开心饮酒。

    古人向来崇尚孝道,汉武帝时期的“举孝廉”便是举孝者与廉者各一名,甚至有的时期,选拔官吏更看中的是个人品德而非才学。这也是为什么曹老板不拘一格任人才会遭受时人不短时间的诟病。自己若以孝为饵,袁谭定会顺坡而下。

    果不其然,心中想着一人独酌尚可消愁,若与众人同饮,却对病榻之上的母亲颇有不敬之意。袁谭不禁发动脑筋为林襄开解烦忧:“林兄何不回家探望双亲?”

    对方莫不是在冀州有什么天大的要事,这才不得已暂居此处?

    林襄正在等着袁谭有此一问,只见她面露愁容,拱手再揖道:“奈何长安为董贼把持已久,管制严苛,小弟恐难求得过所文书……”

    说着,战术性凝滞。

    袁谭想也未想:“文书之事林兄不必忧心,两日后我自会办妥送至林兄手中。”

    好家伙,林襄只差泪流满面,这样纯真的霸道总裁是真实存在的吗?控制着自己奉上双膝的冲动,林襄报之以李地温声拜谢:“如此,便先谢过袁兄了。在下力虽浅薄,不知何事可能帮衬袁兄一二?”

    像袁谭这样的世家公子,估计是什么都不缺吧?

    谁知林襄不过礼貌一问,袁谭却当真抱拳开口道:“不瞒林兄,谭确有一事,不吐不快。”

    林襄不及后悔,袁谭便将心中难事迅速抛出,“谭恣意任性,方才口出狂言,辱了荀文若清名,林兄垆中一言,更是叫谭心中甚愧。林兄若肯宽恕,可否助我劝诫荀君效力父亲麾下?”

    对方不会平白无故帮荀彧辩解,两人又是同出颖阴,说他们不相识,袁谭是不信的。

    若对方得了自己恩惠,愿意帮他招揽到荀彧这般良才,那自己在父亲跟前或可挣回几分颜面。

    林襄心底直呼奸诈!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哪有什么古道热肠,两人分明是各取所需而已。即是如此,自己又该如何回应袁谭呢?若是她没记错,荀彧曾在袁绍处高就过一段时日,只不过觉得袁绍难成大事,这才转投曹老板麾下。

    想着就算自己不应,荀彧也是要投一投袁绍的,林襄方含笑应下:“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话虽如此,尽不尽力便不是袁谭说了算了,若是荀彧执意要投曹老板,自己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大不了文书不要了呗!林襄如是想。

    -

    荀彧本是在筹备出门事宜,晨起同父亲议事过后,便直接出府办事。

    谁知打道回程之际,竟于城东酒垆处,瞧见一位清瘦隽秀的少年。对方青衣博带,正与眼前的墨袍男子温声讨论着什么,从荀彧的角度瞧去,只能望见对方那道熟悉莫名的背影。

    少年的身姿侧颜同自己那位本该居家休养的新婚妻子极像,可对方分明清和爽利,如何看都是一名妥妥的少年公子。

    天底下会有这般巧事?荀彧眉宇微紧,下意识便要上前问候,就算是无礼之举,他也要一解心中疑惑。谁知不待自己下车,少年却像是忆起什么急事一般,与眼前人匆匆拢袖作别,而后逐渐消失在如织人流当中。

    荀彧的眸子深邃似海,瞧着远处的汹涌人群,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纱帘,嘱咐车夫直接驾马回程。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如此急忙赶回家中,更不知拐进院落时险些栽了几个跟头,他心中似有魔怔一般,总觉自己仿佛疏漏了什么。

    可又半点抓摸不到头绪。

    荀彧推门而入时,榻上的姑娘许是将将转醒,见他进门,远远便唤一声:“夫君?”

    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几分困倦与娇嗔,荀彧焦灼的心境忽而平稳下来。只见他绕过雪白屏风,矮身坐在林襄床榻,见她脸颊泛红,额上都渗出细密汗珠,不由缓声关怀道:“夫人又做噩梦了?”

    谁是闻声,对方本是晦暗不明的眸光瞬时一亮,这才揪住他的宽松衣袖,可怜兮兮地哭诉一声,“可吓人了!”

    荀彧本想开口询问,毕竟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可感受着眼前人的依赖动作,他突然觉得事实如何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甚至觉得午后便要启程长安,竟是那般挠人心肺的事实。

    自己莫不是……病了?

    如此想着,荀彧默了声,只耐心任她攥着。

    谁知对方却想起些什么,忙抬起双眼,兴致勃勃地开口问道:“夫君可已拾整妥当?又要何时动身?”

    虽是温柔关心的话语,可落到荀彧耳中,却莫名听出几分催他离去的意思。

    眸色更显幽深,荀彧静静瞧着眼前的妻子,见她仍在喋喋不休地询问自己,竟顾不得往日风度,双臂收紧,将她稳稳带进怀中。

    见她成功湮了声,这才自她耳边轻声叹息,“夫人就这般不愿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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