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汉权臣2
细雾濛濛,灯火阑珊。
月光透过楸树的枝叶投向地面,只留下几道摇摆如蔓的墨影。林襄惊呼出声的瞬间,平静无波的夜色被她彻底搅碎打破,林襄的双手徒劳地挥舞着,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由于下坠的速度过快,等林襄反应过来时,自己早已离开树杈的怀抱。
林襄自知为时晚矣,为防摔个人仰马翻,这才抱着侥幸的心理向方才出声叱责自己的男人瞧去。光影过暗,自己又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向地面作直线运动,乃至于林襄费力眨了眨眼,还是只能看清对方身上那件绣以天狐踏月图样的厚锻大氅。
嗐,还是躺平任摔吧。
见对方并无半分出手相助的动作,林襄正欲放弃挣扎,谁知树下的玄服男子却出乎意料地抬首来瞧,双臂更是下意识伸出,像是要将她抱进怀中,阻挡她进一步下坠的势头。林襄意识到对方的用意,忙感激涕零地同树下之人堪堪对视。
谁知接触到林襄视线的瞬间,对方却又忽而收起双臂,快速退后半步,继而好整以暇地抱臂瞧着热闹。林襄霎时头脑一懵,感受到身体与地面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处时,方借着势能就地翻滚两遭,以减轻坠树所带来的震荡损伤。
然而下一秒,林襄还不及爬起身子,便听“铮”地一声利刃清响,一把雪亮的锐利长剑已然直直抵上自己的咽喉。距离拿捏得当,林襄若敢稍有动作,指定便要血洒当场,直接宣告任务失败。
那人慢悠悠地开口,声调不紧不慢,却又不含半分波澜情感,“说吧,你是谁?”
显然,长久以来的怕死本能,带给了林襄异乎常人的求生欲。
闻此一言,林襄忙将双手高举,眸中泛出诚挚的泪花,就这样声声切切地告解求饶:“奴婢是今夜席上献舞的舞姬,惯来兢兢业业,不敢稍有差错,阁下可是认错了人?”
对方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手中的剑尖挑了挑,顷刻间刺破她娇嫩欲滴的雪肤,鲜红的血珠染在冷光熠熠的剑身之上,“即是舞姬,为何又会在此逗留?”
说她不是刺客,真是令人难以信服。
未曾料到对方当真如此冷决,痛感清晰传来的瞬间,林襄倒嘶一口冷气,顿时疼得泪花直冒,求饶的语气更加卑微真挚,“日月可鉴,奴婢初来乍到,并不熟悉苑内地形,方便过后,竟笨拙失了方向,方才奴婢是欲借助高树,登高望远,尽快寻到筵席之所。“
林襄觉得,自己举一反三的能力真是愈发精进了,方才那番说辞,就连自己都要相信了呢。
对方确实反手收回剑锋,林襄正要松口浊气,那人却随之挑唇冷笑:“说谎。”
林襄惊呆了,也顾不得小命呜呼的风险,忙迅速端正好跪姿,继而壮着胆子,将视线悄悄上移。借着月光,林襄终是瞧清那人威仪自生的模样。五官端正、身姿挺拔,看模样不过三十左右,若是非要论及过人之处,那定是要数对方那双深邃无俦的眼睛了。
昳丽迫人,雪亮银辉映入眸中,载满银光的鸦羽色瞳仁顿时散发出清亮摄人的光彩,让人只觉行举端持,定是位望阀高华的世家公子无疑。
林襄一时有些呼吸紧促,见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林襄兵行险着,想着对方心如明镜,自己既然瞒不过他,倒不如直接将真实目的和盘托出,来得巧妙。
思及此处,林襄挺直脊背,鼻头一酸,直接向对方分享起自己新编的故事,“阁下慧眼,奴婢腹痛方便之事确是伪装,不过是借此从太乐丞处讨个旨意,寻得半响空闲。”
眼前人眉宇微紧,林襄见状继续喋喋轻语,“也不怕阁下笑话奴婢痴心妄想,奴婢幼时父母早亡,颠沛流浪不过常事。然而数年之前,奴婢路遇恶匪,险些清白不保,幸得大司马路过垂青,这才得以重获新生。”
顿一顿,又凄然笑道:“自那年起,奴婢便已暗自立誓,今生必定追随大司马左右,为奴为婢,在所不惜。然大司马身居高位,奴婢身份卑贱,只得拼尽全力赢来此次御前献舞良机。方才登高,不过是想私下重见恩公一面,还望阁下垂情宽恩,饶过奴婢性命。”
她只记得霍光曾官至大司马,虽不知如今到底是何年月,但总要大胆撞一撞运气。就算此时的大司马还不是霍光,那自己也没什么吃亏,只不过“恩公”的角色有所转变而已。
谁知玄服男子闻此旧事,向来澹然无波的面上终究还是透出些许玩味之色,他忍不住垂眸去瞧,眼前的姑娘瘦削似柳、羸弱娇嫩,似乎来一阵春风便会将她击垮。可若是细瞧,却又觉其腰若约素、娇而不妖,不知闺帷之中又会是怎样的风情万种。
如此想着,男子并不戳穿对方精心编造的故事,笑容更添几分意味深长,“陆奂。”
林襄疑惑抬头,目光成功接触到对方暗流汹涌的视线。
未及细想,眼前便已多出一位劲装裹身的年轻男子。想必此人便是对方口中的“陆奂”了,林襄愈发疑惑地投去视线,谁知不待那位玄服男子出声,陆奂便直接心领神会地阔步上前,先是冲林襄抱拳致歉,林襄还未有所反应,便已被那人生生提起,身子腾空,直接倒悬于陆奂肩膀之上。
林襄:“……”
慢着,自己该不会是要被人抓回家中做小老婆吧?
脑中瞬间飘过无数十八禁的场景,林襄撇撇嘴,正要痛哭流涕以换取对方些许怜悯,再不济总能给他惹些尴尬。谁知那位陆奂却如患了耳疾一般,对她的撒泼打闹全然充耳不闻,林襄折腾得累了,正想就此认命,远远地,却听见一道熟悉的欢快女音:“襄襄!”
额头猛地渗出涔涔冷汗,被人平整放回地面的瞬间,林襄不可置信地震惊瞧去,方才那位允她方便的姑娘,此刻正惊喜朝自己扑来,环住她手腕后,还不忘眉开眼笑地问上一声:“襄襄,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卧槽,陆奂竟是“好心”将她带回了筵席筹备之所?!
林襄彻底回过神来,幽怨的目光投向那位脊背挺直的青年,陆奂却视若无睹地默然转身,再次踏上来时之路。
林襄银牙暗咬,笑得一脸生无可恋,“不过是路上碰着的登徒子罢了,姐姐无需挂怀。”
见她轻描淡写地简单提过,对方也不追问,只亲密牵起她的手腕,踏着小碎步迅速回到歌舞排练的队形当中。队首那人一身宽袖束腰的端正官服,看装扮应是这位姑娘口中的“太乐丞”无疑了。
见她回归队伍,太乐丞不悦蹙眉,直接出声敲打提点道:“今夜筵席尤为重要,诸位都要凝起万分精神,莫要出了半分疏漏。”
说着,余光射向林襄所在的方位,“你二人可听清了?”
林襄自觉地想,太乐丞口中的“二人”,应是指自己与身旁这位好友了。见她反应迟缓,好友轻轻扯动她的如水长袖,带她一道恭顺行礼道:“巧月明白。”
话罢,小声提醒道:“云襄?”
林襄抓准重点,亦跟着行礼回声:“云襄明白。”
正当此时,耳边传来“当当”的沉闷钟响,由远及近,伴随着钟罄鼓乐的澄明轻和,太乐丞来不及同她二人纠错,忙指挥着众人鱼贯而出,排作一条长龙,冲着筵席之所趋步而行。
林襄来不及再行落跑,只得跟上巧月的步伐,硬着头皮一腔孤勇地提枪上阵,秉持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一定是旁观者的著名论断,林襄壮足了胆子,跟着队形涌入厅堂之内。
嘉宾盈席、管弦铿锵。
林襄等人列队而入时,席上众人正在乐声熏陶中举盏而欢。汉代尚且讲究分案而食,每具食案左侧皆跪侍着一位温酒添杯的女官,暖炉与香炉的袅袅烟线融作一团,有人专门持着火钳,看照炉中火候。
主座之上,是位身着藜色襜褕的隽秀青年。笑容和煦、春风自在,手中握着盈满琥珀色醇液的琉璃酒樽。想必此人便是太子刘据了?林襄飞快收回视线,谁知余光却瞥见刘据右手边上,那个异常熟悉的玄色身影。
虽说褪去了肩上的厚锻氅衣,可林襄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对方那双锐利雪亮的清瞳。既能坐在太子右侧首座,那此人的地位定是不言而喻的,若按系统的一贯套路,这位险些要了自己小命的狠心男人,大概率就是自己的攻略对象,霍光霍大将军了?!
林襄:……我不信。
似乎感受到林襄的视线,对方竟是含笑勾唇,莹莹玉指托起手中的小巧耳杯,就这般闲闲跽坐于席案后侧,然后在林襄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优雅举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货不会真是霍光吧?方才光影明灭不定,自己并未将他的样貌看得太过清晰,如今乐声在耳,许是心境有所转变,林襄莫名觉得对方身上散发着浑然天成的优雅与贵气,让人不自觉便想多看几眼,细细品味琢磨。
林襄满意眯起了双眼,系统的审美竟出乎意料地好,还从未踩到过自己要命的雷点。如此想着,林襄又觉方才那句话似乎哪里不对,只是不及细想,方才的乐声便已戛然而止。众位舞姬按次列于席间,准备得宜后,宫人便重新奏响手中的丝竹管弦。
林襄紧张地手脚冰凉,断定自己必会丑态百出,彻底丢脸出圈。
谁知随着悠扬的乐曲,林襄的身体却像是有了肌肉记忆一般,不由自主便跟上乐曲的节拍翩然而起,林襄尝试着让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谁知紧绷的弦抚顺之后,林襄更是收放自如地舞起长袖,身形婉转灵动,如姣花照水、似弱柳扶风。
随着翩翩起舞的动作,林襄面上都已染上寸寸娇红,就连莹润如雪的肌肤亦透出些许暧昧的粉。
享受着这难得的高光时刻,林襄觉得自己就是人群中最靓的仔!谁知乐声未落,林襄忽而听闻四周传来一阵躁动之音,从陶醉中回过神来,只见方才那位疑似霍光的玄服男子,不知何时竟已自座上起身,就这般直接落定到林襄身前。
林襄自四周的云云杂论中,成功捕捉到“子孟”、“霍氏”等要命的词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巧月等人见状,竟率先惊慌下跪讨饶:“奴婢无知,还望大司马恕罪!”
险些宰了自己的男人=大司马=霍光?想通这一难题的瞬间,林襄险些直接背过气去。也就是说,自己刚刚是在本尊面前,编出了那样你救我来我报恩的凄美故事?
这么说来,自己这位攻略对象不仅位高权重、心计过人,还是个阴晴不定的腹黑男人。林襄正要抓住时机随着众人一道下跪求饶,谁知霍光却蓦地扣住她的后腰。
林襄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极力控制着自己前倾的趋势,就连呼吸都暗暗屏住,不敢吐露分毫。心中却默默吐槽,霍光不会这般小气吧?自己不过是在他面前编造了一个以他为男主的爱情故事,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在太子面前揭发自己,势要将她定罪论罚?
如此想着,林襄只觉天旋地转,霍光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竟当着满座公卿的面将她直接打横抱起,而后不管不顾地阔步远去,留下身后一众目瞪口呆的同僚侍从。
林襄:“……”
这大概就是霸道总裁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