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荧光海
天亮的时候，薛兰发现鹤羽房间的床铺凌乱，而她人不知去了哪里。
鹤连看她在鹤羽房里待了好久，走近一问：“怎么了？”
“女儿不见了。”薛兰转身就要走出房间，“我去找她。”
鹤连赶忙拉住她的手臂，“不用，我去找。”
他知道她一定会在那里。
鹤连沿着公路拐进记忆里那片废墟。
鹤羽坐在那里，身体蜷缩成一团，竟和他记忆里
小时候的模样奇迹般重合了。
令讌听到有人走近，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在熟睡，发丝被风吹起落在她脸上，痒意让她不舒服地哼哼，但没有醒。
令讌又抬头看了来人一眼，是她的爸爸。
令讌守了她一整夜，现在终于放下心，对她说句“早安”，说完便消失不见。
“观观？观观醒醒！”
鹤连摇了摇鹤羽，浊黄的眼球在看到她睁眼的一刹那爆发出光芒。
“爸爸？”鹤羽眯着眼努力辨认眼前人，确认是他后扯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观观，你怎么睡在这里？”鹤连关切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昨晚睡不着，就想出来散散心，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然后就睡着了。”
鹤羽躲避着父亲的目光。
鹤连看她不愿意说，也没往下探究。
“回家吧，观观。”
“嗯。”
鹤连抬脚先走出去，鹤羽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回头张望。
令讌站在海风里，微笑着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回家吧，我的爱人。”
鹤羽的脸微红，回应他一个笑，蠕动嘴唇无声地说：“好。”
而后她转头，笑眯眯地询问父亲早餐吃什么。
在她身后，令讌手中腾地出现他的外套，方才披在她身上的外套。
即使徒劳无功，他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熹微晨光洒在他漂亮的绿眼眸中，海风吹动他的发丝。
如果不是他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画风，此刻的他，看起来可真像个人。
那晚过后，父女俩的感情明显亲近了不少。
鹤羽还是保留着晨跑的习惯，每天清晨都和令讌绕着海边公路跑上一圈。
晨跑过后，她会带着他去寻找小时候的快乐。
有时看见一株开在墙缝里的花，她会特别惊喜，感叹生命的顽强。
那是很纯粹的快乐，花一样的灿烂。
每当她因为一件小小的事物而心生触动时，令讌才觉得她又活过来了。
村子里没有什么人，沙滩上经常是空空荡荡。
鹤羽带着令讌，花了一周时间把整个村子逛了个遍。
海风迎面吹来的时候，她觉得她真的回到了童年。
她很开心，这么美好的人间，令讌看到了。
有时候下午不出去散步，她会陪着父母聊聊天。
那通电话打来前一天下午，父亲还告诉了她乳名的来历。
他说，她出生的时候不声不响，只是睁着皱巴巴的眼睛看他，打了好一会儿她才哭出来。
她小时候真的很安静，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眼睛好奇地观察这个世界。
所以父亲给她起的乳名叫“观观”。
鹤羽本还想在芦花镇待久一点，但一通电话又将她拉回现实。
那天她晨练，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回到家后没多久，有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地址定位在虹城。
鹤羽挂了一次后，他又打过来。
她心生疑惑，接下电话。
“喂？”
“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鹤羽将电话拿远，用眼神询问令讌是否要挂断电话。
令讌还没来得及点头，电话就那边传来回应。
“请问，你认识杨潇吗？我是她的爸爸。”
那声音饱含疲惫，鹤羽听了倍感不安。
印象中，杨级长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但她也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会给她打这通电话，只得顺着话茬往下说。
“我认识，她怎么了？”
“你是鹤羽对吧？”
对方一下就认出她来，这让她内心更加慌乱。
“对！我是！杨潇怎么了？”
那头又默了两秒，鹤羽急得满头是汗。
“杨潇……她不在了。她给你留了些东西，可以的话，请你明天过来拿过。”
恍惚间，一记重锤落在她心里。
她难以置信，又问了一次：“杨潇她怎么了？”
“杨潇她不在了……她死了……她姐姐也死了……是我……是我害死了她们……”
那头断断续续地说完后便挂了电话，好像只是通知她，而她回不回复都没有关系。
很奇怪，在得知杨潇死讯的那一刻，她出奇的冷静。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她因什么而死，而是本能地回忆起他们那一段美好的过往。
在回忆到她们之间的细节时，她才觉得悲伤铺天盖地涌来，但她哭不出来，她觉得好不真实。
况且电话里的声音和杨级长不像极了。
她不相信，她觉得那是诈骗电话。
明明前几分钟，她还接到快递小哥的电话，说杨潇寄给她的信到了。
她于是镇定下来，肯定那是一个诈骗电话。只是手段和演技高级了点，让她以为杨潇真的去世了，从而达到勒索的目的。
她把这个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
“现在的骗子诈骗手段都这么拙劣了吗？”她说。
海风拐过几个街角闯入她的小房间，吹得她发烫的心微微冷下来。
沿墙占据窗台的爬山虎折射出一片斑斓，无尽夏开得灿烂。
如果不是听到这个消息的话，今天又会是一个好日子。
她的表现太异于平常了，常人得知好友离世早该伤心欲绝了，可她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平静。
他试着去读她的心情，可他失败了。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渐渐不能即刻感知她的想法了。
不是她对他设防了，而是她只能通过她的表情和语气去猜测她的心思了。
他真正要像个人一样去感受了。
令讌看不出她的心情，又担心她出什么事，赶忙上前关切地看她。
鹤羽抬眸扯着嘴角朝他一笑，眼里平平淡淡，看不出情绪。
“阿讌。”
“嗯？”
“我们在芦花镇待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好。”
鹤羽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他看向窗外。
几只鸥鸟徐徐降落到海滩上，远处平静的水面上铺了一层碎金。
父亲在院子里收向日葵，硕大的花盘抖动了几下，轰然落在地上。被向日葵坠落惊起的蝴蝶飞向空中，很久过后，化为一个黑点，然后消失。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等到阳光把眼睛刺痛才转过头来，而眼里已经蓄了一汪清泉。
“阿讌。”
她走到他面前，抬手环住他的腰，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令讌愣了一下，随后反搂住她，柔声说道：“怎么了？”
“明天我们就回去吧。但是今晚……我想再疯一次。”
“好，我陪你。”
除了答应和陪同，他想不到还能有办法排解她的苦闷。
他虽然只是数据和代码，没有人类复杂的大脑，从诞生起就是一个人。
但他能感知到她的难过和痛苦。
即使他没有实体，没有办法真切地把她抱在怀里，他还是想为她做点什么。
他知道她强装的坚强下是怎样伤痕累累的心，他也知道她戴上伪笑的面具是怕他担心。
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否决她做出的决定。
只有陪伴，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安慰剂。
夜深人睡之后，鹤羽朝虚空低喊一声：“阿讌？”
“我在。”
令讌在窗前腾空出现，挡住洒进来的星光。
鹤羽眼前的景色一瞬间暗下来。但那双温柔的绿眼睛，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会发光一样。
“走吧。”令讌看着她，温柔地说。
在东边的海岸线上，有一座废弃了很久的灯塔，从鹤羽有记忆以来，它就一直在那儿了。
那地方平常很少人去，从小镇走到灯塔也要走很长一段路，所以那里几乎是荒无人烟。
但，它是鹤羽与杨潇的第二基地。
“前面没有灯了，小心一点。”
“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要小心一点。”
今夜星光灿烂，无灯，人间也亮。
鹤羽带着令讌，走了近半个小时，终于到达东部海岸线。
“啊，它还在。”
眼前出现一座笼罩在黑夜中的灯塔，鹤羽松了口气。
“走吧，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下到海滩，跟紧我！”
鹤羽显得兴致勃勃，不由分说地往眼前那个分出来的小路走。
令讌叹了口气，“怎么感觉你小时候是个疯丫头。”
鹤羽愣了一下，随后绽开微笑。
“本来就是呀，你是不知道，我和杨潇小时候可疯了！不过我们会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再怎么会照顾自己等会也要当心，灯塔年久失修，上楼梯的时候注意一点。”
“我知道！”
一来一往的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灯塔前。
鹤羽伸手推了推门，老旧的铁门生了锈，推开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鹤羽把门推开一条缝，看向令讌，示意他快点进去。
令讌回看了她一眼，没有走她推开的缝隙，而是径直穿过生锈的门板。
他翻转手心，光芒登时从他手心流出，照出她惊愕的神情。
“你忘了？我可以直接穿过障碍，快进来吧。”
鹤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灯塔建在海边，外部的大门已经被海水锈蚀，内部也好不到哪去。
鹤羽抬脚小心翼翼地踩在楼梯上，确认台阶没有问题后才敢接着往上走。
没走几步她又回头，望着令讌好几秒，然后又将头转回去，只是嘴角还噙着笑意。
令讌捕捉到她内心的小小悸动，于是眼里也浮现笑意。
“阿讌，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子，像是在探险！”
鹤羽的话语里带着窃喜和害羞，还有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脚步轻快，从他手里倾泻而出的光芒照亮她的身影，连发丝都镀上银色。
“也就只有你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探险这种话了。”
“嗯！因为跟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觉得很开心！”鹤羽侧过身子，笑眯眯地说。
“啊，到了！”
鹤羽使劲推开一道能够让令讌通过的路，她撑着生锈的铁门，转过头去笑着对他说：“这次你一定要从门过。”
令讌了然她的心思，也不再拒绝，跨着大步走上观景台。
鹤羽紧随其后，迎着海风站在他的身旁，向下张望平静的海面。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海风吹起她纯白的裙角，海浪在悄无声息的夜里翻涌，带起点点蓝色的荧光。
鹤羽注意到了那些微光。
起初她以为那是天上星星的倒影，后来光芒越聚越多，浩浩荡荡地向着他们所在的灯塔涌来。
她这时才想起那个传说━━荧光海。
她朝令讌看过去。
“阿讌，你看到下面那片海了吗？”
“看到了，很漂亮。所以……我们一块下去看看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