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道歉之后，两人有意让气氛变得安静。裴润安静下来是因为脸皮薄，段南安静则是知道裴润脸皮薄，给他自己消化的时间。
早饭的量不大，很快便吃完了。裴润现在闲着没有公务可以做，拼命的劲头一时间无处安放，很茫然地站在落地窗边发呆。
小雨下了一整夜，尽管是在夏季，多云的天气仍然带着一股凉意。裴润怔怔地想，夏天快过去了，骄阳似火的日子快过去了。
或许“润”这个字天生就不适合做骄阳，那个弟弟从出生就被赋予着浓烈的希望。他只是一个别无选择下的替代品，现在来看，昔日的替代品成了绊脚石。
裴氏夫妻不会再留他了。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闲了吧？一直以来担忧着被别人抛下，所以几乎没有度过几个假期。可就算是这样……裴曜的分化还是改变了一切结局走向。
战战兢兢十几年，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裴润垂眼去看楼底的绿化带，心里却在自嘲地想着：有什么用，再大的恩情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说忘就忘。
忽然身后响起嘈杂的人声，静得久了，裴润抖了抖身子，回过头来才意识到这是段南打开了电视机。
段南就立在那里，手里拿着遥控器，像是察觉到了视线一样，她偏过头来看着裴润，唇有意无意地笑着。
他阴沉沉地注视着段南：“你是不是找茬？故意吓我？”
“算是吧。”段南的眼神落回屏幕，一只手调着台，“我要是再不吓吓你，怕你要打开窗户跳下去。”
就算知道这是开玩笑，裴润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轻生是脆弱的表现，他讨厌被当作脆弱的人去对待。
不知道调了个什么台，段南弯腰将遥控器放在玻璃茶几上，迈开长腿朝裴润走去。她握住裴润的手，拉着他坐到沙发上，握着裴润的那只手搂住他的肩膀往怀里带。
“看看连续剧吧，换换心情。”眼见裴润还阴沉沉地瞪着自己，段南的食指与大拇指合并贴在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去看屏幕。
裴润没有看连续剧的喜好，他也不屑于去看。现在电视机已经被淘汰，更多的人喜欢在家里装着投影仪或者全息屏幕。他呛了段南一句：“也就你还一成不变，用着这种东西。”
本来家里装了投影仪，后来段南闲着去商场逛了一圈，反而买了台电视机回来。小时候她和陈灵住在筒子楼里，打发时间的消遣举动就是看电视。外城有卖盗版dvd的，虽然dvd早就被时代淘汰，但在贫瘠的外城仍然很流行。
段南童年时期就因为陈灵的缘故与人群格格不入，她消遣的方法就是把dvd送进电视机，看着那些无聊又没意义的情节。一遍又一遍，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看个什么滋味。总之嘈杂的人声让她感觉到热闹的气氛，这会让她觉得暖和一点。
听见裴润这种熟悉的挑事语调，段南哑然。她道：“是啊，你说得对，我太一成不变了。”
闷了闷，见她这样承认下来，裴润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余光里是裴润有些低沉赌气的样子，段南就知道他又在想裴氏的那些事了。把音量略微调小一点，段南道：“你在想什么心事吗？总是一个人憋着会不舒服的。”
被关照的感觉有点奇怪，裴润的手指攥起来，把新换的衬衫攥出抚不平的褶皱来：“没有想，我也没有心事，不要把我当做那种脆弱又无能的人。”
父亲酗酒后醉如烂泥不能自理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他生平最讨厌无能的人。无能的人才会脆弱，才会需要别人的照顾。他不想变成这样的人，他讨厌变成这样的人。裴润非常不爽，他挪了挪身体，扯开段南搂着他的手。
像是能洞悉他的想法似的，段南并没有对这个突然的动作有什么反应。屏幕上，里面的男女正在争执。
段南去看他垂下的眼睑：“脆弱不等同于无能。”
“脆弱是将自己并不完美，可以被当作弱点的一面展示给自己信任的人，而你所展示脆弱的那个人会全盘接受你的所有缺点。”
就像很多年前她曾对裴润展示过的那样。
“她不会嘲笑你无能，只会说‘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过去十几年来，裴润一直生活在裴氏给他的压力之下。不上进、不坚强，不伪装得清润有礼，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到时会是怎样的命运就不在掌控之内了。裴润没有亲人了，也就意味着没有一个人会对他张开双臂，接纳他的全部。
所以他要拼命抓住这块大海里的浮木，累得无助的时候，也只能露出一个笑来，展示他的知书达理：你看，我是一个健全的人，对我寄予厚望吧。
可是裴润的性格并不健全。他敏感，缺爱，对能够信任的人多疑。这是成长教给他的坏习惯。
段南深知这一点。
高中的时候是裴润成为光明的具象化，让她拥有了去爱的能力。
现在段南会接纳这个坏脾气的裴润，让他学会不要紧绷自己，让他学会有话说话，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过去的一切让裴润没有人可以吐露心事，他已经不会这种主动寻求开解的举动了。
但是没有关系，段南愿意和他度过这样的日子。她会做那个可以聆听一切的人，直到裴润愿意敞开心扉的那天。
就像水一般轻柔地注入，清除像刺一样落在裴润心里的断壁残垣。一如高中时裴润对待她那样。
不过这一切还不能操之过急，打开心扉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段南去牵他方才挣开的手：“要是不想说，那就先不说。现在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假期，开心一点吧？”
裴润抬首，正对上她的视线。
电视机里声音仍在响，那是女主角向男主角告白：“我喜欢你，你的缺点在我眼里也是优点，这一点我会用时间来证明，请相信我。”
男主角顿了顿，很愧疚地抱住了女主角：“……其实，我也喜欢你。之前和你吵嘴，都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逞能。”
裴润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面无表情地关闭了电视机。那一番话没有打动他才是假的，可是被关心的感觉实在是很奇怪。他没有回段南所说的话，只是告诫自己：就当是在和她搭伙过日子，不要被动沦陷。
这样想着，裴润继续嘴硬道：“你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去说吧，至少我不想听。”
他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心情：那不是不想听，其实只是不想承认，也不想面对自己想听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