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向死而生
老徐说完这一切，解开马甲扣子，从内袋掏出了那个黑钱包来。
“证据就在这里。沈总杀了那个可怜的女孩……不知道是一脚踹下水的，还是一巴掌扇下去的？反正，都是为了这个宝贝儿子……你呀！”老徐狞笑着，歪头狠狠瞪着沈溪，“你立刻报警，我也会把13年前的事如实奉告！到时候，我和你爸都进牢里，也算有个照应！快啊，把手机捡起来，打啊……”
林悦被他的怒吼声吓得一个激灵，瞥了一眼沈溪，见他愣在原地，目光越来越空洞，好像身影也变淡了许多，几乎与夜色相融。
按理说，沈福山杀了姐姐，毁了她的家，她应该恨屋及乌，把痛苦仇恨都转嫁到他儿子沈溪身上。
她应该立刻报警，把老徐和沈福山都扔进监狱枪决，看着沈溪病死，再等着看王丽中年丧父、丧子的笑话。等到沈家家道崩殂，她理应去姐姐和母亲的坟前轻描淡写说一句：“都是……因果。”
可是，一旦看见沈溪那双纯净的眼眸，心中的爱欲便如血液流向所有的经脉，报复的恶念随之烟消云散……她做不到！
“6，6月……13日，森哥约了我，让我在剧本杀店等他，结果……他却是因为被害没来赴约。其实，他那天是想把我和恩善囚禁在店里二楼那间新装修的房间里吧？那场景分明就是还原13年前那场谋杀！森哥……是要杀了我们给爱人报仇。”
沈溪身体摇晃了两下，突然转向林悦，扑通一声跪地，头垂到肩膀下，哽咽道，“对不起……我替我爸向你家赔罪！你打我，骂我吧！都是因为我！”
林悦呆呆看着沈溪，动都没动一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拂起她的长发，似是吹得她单薄身体也跟着摇晃。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那就请报警吧。”沈溪仰起头，捡起林悦的手机举到半空，“真相明了，你应该为姐姐报仇。”
林悦缓缓伸出手，虽然只有短短半米距离，但是她的指尖却迟迟没有碰到手机，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无法逾越。
“不要报警！”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众人纷纷扭过头去，只见徐佳佳扒着门框气喘吁吁，泪眼婆娑。
“佳佳……你怎么来了？”老徐率先开口，又用手臂撑着身体想起来，可再一次摔倒在地。
徐佳佳跑过来，跪在父亲身边，哭诉：“我已经猜到爸爸你犯了错，怕你把我扔下，所以偷偷给你手机和我手机之间添加了定位功能。今晚看你一个人出去总不回来，我这才靠着定位追了过来……对不起，我真的害怕失去爸爸！我，本来就没有妈妈……不想一个人活着，呜呜……”
徐佳佳声泪俱下，哭得凄凄惨惨，震得窗帘都在微微颤动。
“爸爸……从来没想过丢下你，从……那个女人把你交给我的一刻起，就是一辈子绑在一起。”老徐老泪纵横，声音颤抖，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不松开，“爸爸要是提前走了，你一定……好好活着。”
“求求你们了，不要报警……父债子偿！等我爸爸离开江南，你们想要我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我不能没有爸爸……”徐佳佳转过身，跪在沈溪对面，双手合十置于额头上方，像是在虔诚祈祷。
沈溪肩膀颤动了几下，缓缓从地上爬起，头还是垂下的，刘海儿遮住了眉眼，看不出表情。他上楼去拿了纸笔下来，趴在墙上写了几句话，便把纸贴在一楼最醒目的地方。
“佳佳，你把徐叔送去医院吧，然后去租个房子，重新开始。别担心，所有罪业……都由我承担。”他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林悦，什么话也没对她说，只是看着。数秒后，他踉踉跄跄向门口走去，一手攥着林悦的手机，一手攥着车钥匙，没再回头。
只消得片刻，林悦就全懂了：他这是要替老徐和沈福山顶罪！
林悦慌忙追上，拉住他的手，大喊：“你没必要这么做！为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想再熬了，太疼了……对不起，林悦。”沈溪轻声说着，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沈溪冲出了剧本杀店，闯入夜色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林悦追去，路过他贴的那张纸时，瞥了一眼，发觉写的竟是认罪书。
“6月13日那天是我杀了冯森。因为怀疑他曾经拒绝捐赠骨髓给我，我们起了冲突，我把他按在雨水里打，不小心溺死了他。然后，我把他尸体扔进培训学校外巷子尽头的支流。因为张东发现了我做的事情，我也杀死了他。我愿意以死谢罪。这辈子无法尽孝，下辈子再还。沈溪绝笔。”
她气得浑身发抖，刚伸出手试图撕纸，就从背后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牢牢擒住了她的手腕。
“林老师，你还不快去追沈溪哥哥？再晚一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徐佳佳取下认罪书放进自己口袋，声音急促悲戚，眼睛里却带着兴奋和嘲弄。
“啪——”
林悦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徐佳佳一手捂着脸颊，眼睛瞪圆，似要喷火，但嘴角却勾起，不慌不忙道：“来呀，抢来呀……你抢到了，他人还在么？”
林悦还想扑上去抢，可一转眼就不见了沈溪的身影，只得夺门而出追去。
跑了一会，她看见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亮起了大灯，听见气缸炸响的声音。
那是沈溪的车！
她脑子只有沈溪认罪书里那句“以死谢罪”，径直冲上去，也不顾车子已经要发动。
“别走——”她张开双臂站在路中央，面前两米处就是那辆正在轰鸣驶来的跑车。
大灯闪过，她眯起眼，看见驾驶室内沈溪紧紧攥着方向盘，双目圆瞪，嘴唇翕动，却听不清他在讲什么。
就在车前盖即将撞上她的一刹那，车猛地刹住，发出爆炸一般的巨响。沈溪趴在方向盘上，像虚脱一样无力。
林悦冲上去猛拍车窗，大喊：“你下来！沈溪……要不然，我就跟你走，不管你要去哪，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时间仿若静止了数秒，车也一直保持静止闭锁状态。
“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白光划过天际，继而“哗——”一下大雨倾盆。雨水将林悦全身浇透，头发一绺一绺淌着水，眼睛睁不开，分不清淌出的是雨还是泪……
雨越下越大，在地上激起一层层水花，可林悦依旧趴在车窗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过了许久，车门终于升起，沈溪咬着牙，颤声道：“上车……”
林悦钻进副驾驶，还没开口，就见沈溪抓起毛巾包在她头上用力揉了揉。她睁开眼，看见沈溪正凝视着她，那张娃娃脸还是天使一般纯净俊美，只是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眼中似有泪光。
“沈溪，你要回医院去！你身体很弱……”
林悦话还没说完，就听“咔嗒”一声，车门窗户锁死了。紧接着，沈溪把雨刷开到最大档位，猛踩油门，跑车轰鸣着驶出，向着城郊太湖的方向奔驰。
“要去哪？”林悦紧紧扶着车座，还是被超快的速度吓得心惊肉跳。
沈溪没有回答，驱车驶入环湖路，经过两人几天前走过的路线。当车开至山脚下，他却没有停下，径自冲上山路。
“灵山……”沈溪终于开口，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疼，“我答应过你，等放假了带你去看全是金子的大佛……现在看来等不到那一天了，只好早一步出发。”
林悦怔怔盯着沈溪的侧脸，知道此刻再无法阻拦，只得先由着他的性子去闹，总归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看着路越来越崎岖，光线也越发昏暗，林悦恐怕沈溪会睡着，于是换了轻松如沉浸一场甜蜜旅行的口吻，道：“你怎么跑出医院的？那么多人都没看住你？”
“本来今晚上应当只有我自己在病房，可不巧我妈突然回来，非要在床边守着我，说什么怕我自杀。没办法，我知道你肯定会去赴约，那太危险了……所以，趁着我妈上厕所，我就把医生给我开的镇定剂放了点到她水杯。果然，她不一会就睡着了……我就溜出来咯。”
林悦越听越惊，感觉祸闯得太大了，覆水难收，在别人眼里他们俩不知会被描述成什么疯癫顽劣卑鄙的模样，想必是最狗血的杀人后亡命天涯的戏码。她索性靠着头枕，看着前挡风玻璃瀑布一样的大雨出神。
沈溪打开了音响，登时，一首游鸿明的老歌“让全世界都忘了我”倾泻而出：
“让全世界都忘了我，只想活在你心中角落……生命短暂又奈何……让全世界都忘了我，就像今生我不曾来过……”
“我认罪书都写了，还把你手机摔坏了……哈哈，我们没有退路了！”沈溪忽然大笑，把音乐声音开的更大。一脚油门下去，跑车仿若腾空飞出。
“慢点！我可不想滚下山去，死那么难看！”林悦闭上眼睛大嚷。
沈溪略微放慢了车速，微微侧脸用余光看她，柔声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只是希望在我死之前，你可以陪我度过……哪怕几个小时，最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