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人之恶，人生百态
林怀南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林北，表情中带着错愕。
林北冷冷说道：“你真的爱她吗？”
“不，不是我！不是我！”
张婶子更疯了。
她吓得手里的剑掉落，两只手死死抱住孩子疯狂摇头，“不是我杀了顺儿。”
她又哭又笑，“对了，我们安全了，顺儿你快醒来，娘给你做最爱吃的兮素面。”
她摇晃着没有动静的孩子，将孩子的脑袋摇得乱晃仿佛要掉下来。
林北走过林怀南。
林怀南拉住他，凝声问道：“说清楚。”
“说什么？”林北扯出袖子，淡淡说道，“那孩子没有剑伤。”
一句话，就让林怀南不再阻拦。
凌珑雨还是搞不明白，她问柳沧海，“林前辈说什么？”
柳沧海一样懵，他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那孩子是真的死了。”
他们都是修仙者，能够看出张二顺已经死掉了。
林北走到张婶子面前，看着她对自己的到来置若罔闻。
林北问道：“你是在愧疚？”
张婶子放声大哭，“我的孩子死了。”
村民于心不忍想要劝一下，但看到林北在那里，他们又不敢上前。
林北蹲下来，看着那磕得满头是血的脸。
他一字一句道：“你亲手杀了她，对吗？”
“不，不是我。”
张婶子完全就像个疯子，刚才还哭着，这下雨又惊恐摇头。
“是你，我都听到了。”
林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目光深邃的低语，“好啊，只要你杀了你的儿子，我就放了你。这是他对你说的。”
他手伸出，快速抓住张婶子的手，将她一点一点拉开。
“我没有，我没有杀死二顺，你根本不知道我多爱她！”
张婶子一介普通百姓，哪来力气挣脱四境武夫的手。
她只能又哭又骂，丝毫没有顾忌到林北是能够随意杀死白凤门的人。
林北任凭她上牙齿咬，反正自己有罡气。
他看向被一只手抱着，脑袋外仰的孩子。
张二顺没有小姑娘的衣裙，只有粗布麻衣的短褂，头发也不长。
难怪会被认成儿子。
林北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残忍的话，“你害怕死，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在你心目中，自己的命更加宝贵。”
“你的力气真大，孩子在自己母亲的怀抱里，慢慢地窒息，慢慢地被勒断脖子。”
言语似刀，一点一点剥开名为母爱的外衣，露出里面最深处自私残忍的本我。
张婶子的力气一点一点变小，林北松开她的手。
张婶子如同行尸走肉那样。
林北从她的怀里抱走张二顺的尸体，张婶子也不挣扎，更没有了之前的疯狂抢夺。
林北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叹息声说道：“真的错了吗？”
怕死是人之常情。
张婶子也许并不是想要杀死自己的骨肉，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作为母亲，她选择磕头求饶，作为张婶子她选择相信小彤的鬼话，闷死了张二顺。
尽管很大概率小彤说的是假的，可何尝不是她们这类凡人唯一的机会？
除了祈祷高高在上的宗门能够信守承诺，她又没有第二的选择。
不，是在林北到来之前没有。
林北表情有些不忍，叹息道：“这操蛋的世界。”
比死亡更悲剧的是，她在杀死孩子后，迎来正气盟天神下凡的救援。
何等的可悲，在她闷死孩子的下一秒，高高在上的宗门死亡。
林北抱着张二顺尸体走向村民，他回头看向那在燃烧村子里失神落魄的女人。
林怀南沉默不语。
林北忽然开口说道：“她是不想孩子死在利刃之下痛苦，选择了结孩子的生命。”
善恶的界限从来都是模糊，第二个结局和第一个结局，同样的做法，不同的选择。
这没有人可以知道到底是哪个，但无论哪个，都是对张婶子的折磨。
因为那都是一个结局，她的女儿死了，死在她的手上。
林怀南意外看向林北，“那你为何要逼她，让她觉得是为了自己。”
“因为她活不了。”林北摇头说道，“心如死灰，活着浑浑噩噩，一生落在杀死孩子的阴影之中。”
村民听着二人的话，心中对张婶子的遭遇可怜万分。
他们都亲眼看到白凤门的人怎么戏弄生命，让人如何痛苦地死亡。
扪心自问，如果真是那样，他们或许会选择一个痛快的死法。
这样想，村民们看向张婶子的眼神里，少去了许多情绪，更多的是可怜惋惜。
林北将村民神情收入眼底。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人言可畏。
最大的恶与痛苦，会来自这些如今忧伤惋惜的村民身上。
一个杀死自己孩子的女人，愚昧的流言蜚语和恶意的揣测羞辱会接踵而至。
抛弃孩子的标签会伴随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一生，人们与她的每一次见面，都会揣测着今日女人作为的善恶。
张婶子会受人唾骂，更会受人欺凌。
而那些施加者，便是这些人。
在这个世道，那远比死亡更加痛苦。
林北看向怀中的孩子，安详的模样，没有死前的痛苦。
他理了理孩子的发丝，轻声说道：“她的善恶取决于你，可你没有机会说。”
死人是不会说话，关于张婶子的善恶，知道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她的孩子，一个是她自己。
而她的选择，是眼神恢复清明后，又陷入深深的迷茫。
“顺儿，是你吗？”
她口中嘟哝着，带着笑容往家走去。
“张婶子！”
有村民惊呼。
凌珑雨下意识就要过去，但被林北阻止。
他亲眼看着那个女人走入火海中，寻找着那名为家的所在，口中唤着‘顺儿’，被火焰吞噬。
正气盟的几人皆是默然。
林怀南说道：“若是有人能给她这个希望，那她就不会如此。”
是啊，一个能够从宗门手中找到公道的机会，一个可以让凡人可以期望的机会。
多么绝望下，才会选择杀死孩子。
不管是听信宗门的话，还是想要了结痛苦，都是一种绝望。
林北看向他，这倔老头并没有因为张婶子的死对自己产生意见，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注意到林北诧异的目光，林怀南愠怒冷哼道：“老夫并非不明是非之人，更不会将宗门造成的悲剧加在你身上！”
说完，他又有丝丝愁容，叹息：“只是，这样的事情，这世间还有多少次，又有多少人？”
林北漠然说道：“也许，很多次，很多人。”
生而平等，无论在哪，都是奢望。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摇头平静说道，“几人能成功后不忘本心，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
生活就像是那啥，不能反抗就只能享受。
可动作过于粗暴，你也享受不起来。
起码林北若是如此，他会选择干脆死一次赌一赌能不能再穿越。
只能说投胎是技术活儿，在这里更是如此。
林怀南让林北将张二顺尸体给他。
他亲自寻了一块石头，为张二顺立碑收敛。
村民对林北感恩，更多的是畏惧。
他们在宗门压迫下太久，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和性格。
林北扫了眼他们，打开芥子袋，留下十几块金子就离开。
“白凤门，必灭！”
白凤门连中等势力都算不上，自然没有那些什么登天路和玉阶之类的。
一开始林北是抱着找到一个炼丹师抓回去炼丹的心态。
可现在，他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将白凤门上下一个不留！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林怀南那么执着于加入正气盟。
因为林怀南就是自小看着这些事情长大的。
只有爬得够高，才能够影响更大，能够改变更多，更加深远。
林北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想过那么多。
他只有活着和让自己变得更强两个目的。
这世界太大了。
三大圣地势力君临天下，九大宗门傲视群雄，八大世家万年不倒。
无论哪个，对于现今的他都是可听闻不可触摸的存在。
他没有林怀南那样有着为文道续一境的宏愿，武道若是走到尽头，那就成仙道。
他做不到像张火土那样安于现状混吃等死，好歹自己也拥有系统。
可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一些人更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同时他内心隐隐有一团火在烧。
金乌坠，玉兔登空。
白凤门内安静的没有蚊虫声响，显得有些诡异。
林北等人踏足此地，整个白凤门只有一个地方有着光亮。
那就是比议事大厅还要更大的炼丹房。
炼丹房内，李无名面带笑意。
在他的周围，一件件属于白凤门弟子长老的武器散落。
巨大的炼丹炉里，火焰熄灭。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