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人偶
说罢,宋兰亭一袭绛红长袍,缓缓踱步而出。
他衣袍猎猎飞扬,在月华星辉下波光潋滟,满头墨丝因前次旖旎未束,全然披散着,丰润妖艳之极。
眉心一颗极轻极淡的观音痣,又为他添了几分妖邪浪荡。
他微微仰着下颌,睥睨着诸人,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眸灿灿如春晖,只是流露出的蔑视之意,证明了此人必定常年居于高位,才能练就如此威仪。
天下喜穿赤袍者众多,他认不得,倒也正常。
这可眉心一点观音痣,这气度,这容貌,这一双能冻死人,溺死人的寒潭幽眸。
他再认不得,就枉为公侯勋贵了。
他膝盖瞬间一软,扑跪在地上,咽了口唾沫:“参参参参见……安王殿……殿下……”
裕丰帝虽崩逝,却秘不发丧,现今,仍是二殿下主内,三殿下主外。
而大名鼎鼎,声威赫赫的三殿下,不正在汝阳督战么?
数百仆从一见自己主子都跪了,无一不惊,无一不惧,连滚带爬的下了院子,乌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宋兰亭微微眯了眯眼,声似幽冥鬼魅,幽凉至极:
“苏大人,本王闲来无事,来逛逛你的宅子,怎么安排了这么多人伺候?”
苏广泽脑袋一阵晕眩,只觉大祸临头了,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着头,叩着首,连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都都……都都怪小人……眼……眼拙……还请殿下……责……责罚。”
宋兰亭也懒得跟他废话,笑了笑,十分温和道:
“给你一个时辰,将你要冥婚的女儿找回来,若晚半刻,本王剜你双目,若晚一个时辰,本王,斩你双腿。”
苏广泽闻听此话,吓得涕泪俱下,遍体凉寒,连忙挥了挥手,那满院子的府兵,立马四散而去。
冥婚的队伍早已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侯府抬出去的是大红花轿,而从林府抬出来的,是纸币冥钱和一抬刷了红漆的棺材。
两个队伍一南一北,到了正中,大红花轿便掉了个头,跟在送葬的队伍身后,朝坟山去了。
轻雾茫茫,雨丝缕缕。
一丧一喜,一抬花轿,一台棺材,到了坟山,仆从敲几铲子下去,泥土松动,不过半晌,就挖好了一个坟坑。
几人先是将棺材放了进去,而后将棺材盖儿打开了,又将花轿里的娘子迎了出来,也塞进了棺椁里。
刚往上填土,便见淮南侯府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出现在坟头上。
苏广泽几脚狠狠将这些人踹开,吩咐人起了棺钉,跳进棺材,将自家女儿拉了起来。
苏广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望着苏岫玉,嚎道:
“玉儿啊,是爹不对,是爹对不住你,爹想明白了,爹宁可舍了这个官不做,也绝不叫你被林家糟践!”
旁边的大夫人也在外头举着帕子,抹着眼泪:“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走,回去,老二犯的事,就该他自己担!”
苏广泽拉了几下没拉动,又觉此人无力耷拉着脑袋,轻巧得过分。
他觉出怪异,连忙掀了大红盖头去瞧,自家女儿,竟只是个用素布白纱,缝制的人偶。
为了叫这人偶分量扎实,还灌了许多黄泥土沙进去。
因穿着大红喜袍,又四肢俱全,是被仆从背起直接丢进棺材里去,竟连一干仆从都瞒了过去。
淮南府夫妇对视一眼,两人都带着哭腔:“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找不到小姐,咱们一个也别想活!”
熬了一整夜,陆温有些倦了,又因风寒精神不济,回茶室的路上,步履趔趄,险些摔了。
宋兰亭不忍,强制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往回走。
她是真的累了,倦了,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将头埋入他的颈侧,鼻息很轻,低低的呢喃着。
“不想回茶室。”
“去客栈吗?”
他嗓音微微有些黯哑,低着头问她。
“嗯……”陆温想了想,在他耳边呼出一口气,“去楚府……”
“好。”
宋兰亭喉结滚动,转身向外走。
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像柔软的刷子一样,软软的,麻麻的,扑打在他的锁骨。
时不时的,还要低喃几声,似是入了梦境。
他没有叫醒她,却微微歪着头,侧着耳朵,仔细辨认她的低声吟喃。
他听到了,招财,福宝。
她很缺钱吗?
他没有叫醒她,潋滟曦光下,将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到了楚府,到处都是败落凋敝的枯枝,他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着,仍旧抱着她。
望着她恬静又美好的睡颜,他心中酥酥痒痒的,实在忍不住了,却又腾不出手。
只能用自己挺拔的鼻尖,轻轻拂过她微微蹙起的秀眉,圆润又雪腻的鼻头,红润又饱满的唇瓣,去感受她的美好。
他知道她睡眠浅,怕惊醒了她,哪怕他再动情,不敢触及她,每每拂过她时,总是离了半寸。
只是她睡得着实太浅了,有阴影扑面而来,她便再次惊醒了,蓦然睁开眼睛,下意识抬起头,与宋兰亭的额头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是一手捂着脑袋,怔怔的望着对方。
宋兰亭低头看她,眼神像是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孩子。
又绝望,又僵硬,还有半分无辜闪烁。
“狸儿……你……你一直都醒着?”
陆温怔怔的望着宋兰亭,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因为,他抱着她,还是那么亲昵的姿势,自然她就能察觉到他健壮有力的胸膛,宽阔的肩膀,散落的墨丝,以及,以及……
属于男人的尊严。
“刚……刚醒。”
陷入沉默,良久的沉默。
她轻咳一声,再再再再一次打破沉默:“什么时辰了。”
他微微松开了些,却仍旧双手环抱着她,托着她的腰肢,使她不会坠下去。
“卯时。”
“殿下……疼吗?”
陆温顿了顿,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她这几个月,因盲眼,失了内力,沦落村落,日日风餐露宿,粗糙惯了,受伤也算频繁。
只是碰了一下,连个印子都未落下。
这位娇生惯养的殿下,额头却留下了一道红通通的淤痕。
他这才回过神,连忙检查她额头上的痕迹,见其仍旧轻盈如白雪,才松了一口气。
他胡乱揉了揉额前的发丝:“有一点点。”
陆温道:“闭眼,殿下。”
他下意识听从她的指令,闭了眼,而后温暖又柔和的手掌,轻轻按上他的额头。
紧接着,是清清凉凉的膏体,被她用指尖揉开,再用指腹,缓慢摩挲成圈,极轻柔的包裹着他的伤处。
他受不住,低低喘了一声:“狸儿……别……”
这会让他想起他中了蛇毒,与她同坐同卧的那几个日夜。
太要命了,这太要命了。
但他没有半分不悦,甚至没有力气推开她,抑或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陆温也意识到了什么,将冰凉的瓷瓶放入宋兰亭手中,抿了抿唇:
“殿下自己敷……可以么?”
宋兰亭点点头,脑子懵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又连忙摇摇头:
“狸儿……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为自己敷药,敷的还是额头,又非什么奇奇怪怪的器官,眼神坚定,不染一分欲念,毫无一丝旖旎。
他为什么将本身很正常的事情,描述的好像很不正常啊?
不正常的,一直都是自己……
陆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宋兰亭的头,站在他身后,用修长的指尖滑入他的发丝,一点点梳理开来。
而后为他束发,绾发。
“殿下,灯笼,好像不见了。”
她蓦然抬眼,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