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神将影梦魇之城
当清晨的朝阳再次于婉珠城的上空升起的时候,曹云终于等到了他的援兵,燕云骑兵的五千副骑手。
然而,这本应成为燕云骑兵补充兵源的救兵,却只有区区两千人不到。
韩冰瞪大了双眼,望着这一股所谓的生力军。
士兵们拖着战旗,出现在南方的视野中。战士们奔逃着,溃败着,仿佛身后追逐他们的,是上古的洪荒猛兽。
最当先的士卒,发了疯一样的跑着,他终于发现,眼前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名黑甲少年。少年倒提着一杆乌枪,垂手站立。
一瞬间,眼泪从士卒的眼眶中奔涌而出。他大哭着,大笑着,疯癫的扑倒在曹云的面前。
“娘西皮的,谁能告诉大爷,这是咋回事?!”韩冰抓起一名士卒的衣领,大声问道。
曹云就站在他的身边,冷冷的。
“将将军”,韩冰本没有军衔,可这名士卒仿佛已经被吓得失去了方寸,胡乱叫着。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身后,张着大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一股溃兵的最后,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骏马喘着粗气,马背上驮着一名穿银甲红袍的中年男子,正是燕州的赤金长老,童狄。而此刻,他身上的红袍,已然破烂不堪。
“少长老,韩壮士!”盔歪甲斜的童狄滚鞍下了马,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速速撤退!速速撤退啊!!!”
曹云还从来没有见过童狄能有如此狼狈。虽然平常对这位燕州的长老看不顺眼,可他也知道,此次燕州出兵,有多半士卒都是眼前的这位男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如果说钟萧是燕州的大脑,那么童狄就是燕州的膀臂。
童狄素以刚直着称,并不是吃软怕硬之辈,此次溃逃完全不像是童狄能做得出的。难道古何的青州援军主力,已然包抄了婉珠城?钟萧的燕州军主力,并没有能够成功拖住古何?可,这也太快一点吧?
想到这里,韩冰只觉的背后一凉,他急切的吼道:“退你娘亲!到底咋回事,别吞吞吐吐,有屁快放!”
童狄的脸已经被灰尘呛得没有人形了,他是整支队伍的最后一名。听到韩冰的怒吼,他无助的向身后指了指,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妈咋都一个德行!”韩冰怒道。不过他也转头向童狄的身后看过去。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韩冰的头顶灌下,凉到脚心。
他身上的寒毛倒竖,一股麻酥酥的感觉冻结了他的身体。
冷汗,顺着他的鼻尖冒出来,凝成一个一个的汗珠。
远处,天地交界之处,忽然冒出些许红色。
在下一刻,这一点天边之红,猛然炸开成一朵艳红,仿佛在远处盛开的一朵红莲。
这是一支只会出现在关键时刻的骑兵;这是一支只会对敌人最薄弱一环,咬下致命一击的骑兵;这是一支驰骋于青州万里沃土,日行千里,闪电奔袭的骑兵;这是一支只要它不败,大嬴朝就不会灭亡的骑兵!!!
千里游蛇,致命红莲!
在雷羿作出攻打林州的昏庸决断之时,这支骑兵,还只蛰伏在婉珠城。因为那时,这支骑兵的主人,愿意用血的教训,来教导这新任的皇帝,希望他能够变得清醒。
在雷羿带着残兵溃败奔逃之时,这支骑兵,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虎头堡。她,用一己之力,将大厦将倾的嬴朝军队,从死亡中救出。
而如今,这支本应在虎头堡抵御林州的王牌精锐,却出现在了它更应该出现的地方。她,用她的执着,再一次将嬴朝的生死,扛在了自己的肩头!
身为红莲骑兵,一生只做两件事,放箭!驰骋!
千古风流,奔袭处,蛇将魅影,青州莹霜。
曹云的身体,在抖。他的枪,在抖。
红衣女子将手中翠弓一摆,三千红莲骑兵,勒马,收住阵脚,如同一道仪仗。
“一者,这骑兵整装时间太慢了。曹家大哥,爷我不知道你这士兵将这身行头穿在身上要多长时间,反正爷我估摸着起码要半个时辰吧。如果敌军奇袭,毫无还手之力呐。”
曹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残兵,昨天一战,现在有很多军士甚至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浑然不知大难降临。
曹云苦笑着,今日,再没有人能够帮他了。
眼前的红衣女子,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痛得让他肝肠寸断。
婉珠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仿佛,又是那一夜的噩梦。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争斗,即使是全副武装,整装待发的燕云重骑,也极有可能被这一支神话般的骑兵活活拖死。从速度和耐力上,红莲骑兵就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就只是那一根根的箭羽,能否穿过紫钢重铠的缝隙,一点一点消磨这支重骑兵的意志。只要有足够的箭支,柳莹霜就能做到这一点。
退一万步说,就算做不到,她可以选择撤退,等待燕云骑兵休息的时候发动奇袭。
燕云骑兵,毫无胜算。
这是燕州这支重骑兵的硬伤,没有好的骑手,没有优秀的指挥官,这一副副沉重的紫钢铠甲,就是战士们的寿衣。
韩冰懂得这一点,没有料到青州的反应这么快,是他的失策。
这是他的第一次失策,也是最致命的一次。
这也不奇怪,因为他的对手,是一位青州神将。
柳莹霜其实本去援救潼县,半路上得到婉珠城被困的消息,便以令人恐怖的行军速度在一天之内疾驰赶到。
行常人所不能,以一己之力造逆天之势,乃所谓“神将”。
“吾辈答应你。”曹云一横手中的乌枪,眼神直直盯着骑兵阵前的红衣女子。他的眼神却还是那么嚣张,那么凌厉。
“给你吾辈的人头,让吾辈身后的将士,返还燕州!”
柳莹霜在马上就这么看着曹云,看了许久。
然后她笑了,百媚千娇。
“小弟弟,姐姐我什么时候说,要取你的人头来着?”
曹云一愣,沉默不语。
“呵呵呵”柳莹霜将手中的翠弓背在身后,轻轻一抬腿翻身下马。童狄的败兵们,这才发现,原来,带给他们死亡的那一个魔鬼,居然,是一名女子。
柳莹霜轻轻将身上的红色战袍褪去,里面是一件赤红色的罗裙。罗裙紧束,现出妖娆的腰枝,裙裾随风飘摆,风姿楚楚,袅袅婷婷。
“姐姐我一直奇怪,到底是哪一位英雄,居然有胆量,孤军奇袭婉珠。而今日才知,居然是弟弟你,真是让姐姐我不胜唏嘘的呀。”
说着,柳莹霜笑了,她的眼睛弯弯的,秋波流转,语笑嫣然。
“那你想怎样?”曹云沉沉的问道。
“呵呵年轻,真是好啊。”红衣女子轻轻捋了捋鬓边的长发,不显眼处,几丝皱纹已然悄悄爬上眼角。
真正的人力无法抗衡的,是岁月。
“姐姐本想将这突袭婉珠的亡命之徒,一网打尽。可弟弟,自从见到你,姐姐改主意了。因为,姐姐我,真的累了。”
说着,她从背后取下翠弓,缓缓说道:“你若是能接下姐姐我三箭,姐姐我非但不要你的性命,还会还你一个人情。”
“别接!”韩冰瞪大了双眼,他已然猜出眼前的红衣女子,到底是谁。话说回来,天底下,又有谁不知道此人的名号。又有谁,能够接得住她的三箭?
曹云却将手中的乌枪一摆,大声答道:“哪怕三十箭,三百箭,吾辈自接之!”
除了应下这许诺,还有别的生路么?
童狄,韩冰,以及他们身后相互搀扶,相互依靠的四千残卒,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一场决定他们生死的决战。
柳莹霜闭上眼,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这一抹微笑,没有人能看得懂。
“这才是那一杆夜枭枪。小弟弟,你终于长大了。”
话音未落,她微举长弓,纤指轻轻扣上了那一根翠弦。
步下朱裙,轻抚琴,翠弓银箭!
三箭连发!
这是曹云第二次看到柳莹霜发箭。在他看来,已经没有第一次时的惊恐。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红衣女子,不仅仅是名武者,更是一名深不可测的焏术师。她的箭,可能来自于四面八方,就好像自己在失心谷,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毒蛇。
而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曹子飞了。
夜枭呜咽,乌光流走,以枪驭人。
曹云的身前身后,枪锋所指,夜月之圆。
在场的人们没有看清那三支银箭,在空中带起的流光,更没有看清楚曹云的枪锋,在身前的圆舞。人们只听到三声清脆的撞击响,定睛观瞧之时,银光闪烁,地面上,是三支银白色的雕翎。
“吾辈,接下了你的,三支箭!”
“看来,姐姐我,真的老了。哈哈哈”柳莹霜开心的笑着,她回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身后,赤红色的潮水消失在了远方。
“弟弟你记住,姐姐我,会还你一个人情!”
这是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身后,童狄重重出了一口气,士卒们发出歇斯底里的欢呼。
可此时,曹云却没有心思去想太多了。他站着,拄着枪,看着眼前的红莲骑兵渐渐退去,眼前的景物仿佛也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阴影,哪里是阳光。
一口鲜血,从嘴角边流下。
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你不能带小虎哥走!”
妹妹,是你么?
吾辈的眼皮为何又变得如此沉重?妹妹,你还好么?
曹云的身躯重重的向前跌倒,没有起来。
他的身背后,插着一支被鲜血染红的雕翎箭。
韩冰首先发现了这里的异状,他疾走两步赶到近前,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曹云背后的那一支雕翎,在风中微微颤动着,直插后心。
“不是说好只发三箭的么?有这么耍诈的么?!”韩冰怒道。而当他再向周围看去的时候,一时间,却惊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地面上,散落着被夜枭枪扫掉的两支雕翎箭。
是的,只有两支。
其中有一支,仿佛被人用利斧竖着劈开了一样,从雕翎,到箭锋,被齐齐斩为两半。
原来,柳莹霜的第一支箭在前,第二支箭却后发先至,准确的命中在第一支箭的箭尾,并将第一支箭齐齐切劈为两半!
曹云的夜枭枪打掉的,仅仅是后发先至的那第二支雕翎,和第一支的两半残箭。
看起来在空中的三条流光,仅仅是虚招,真正的杀招,在第三支箭上!
而这第三支箭,现在就稳稳的插在曹云的后心。
突袭战中,无医,少药。
鲜血染红了曹云身下的土地,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只有近在咫尺的婉珠城,才可能挽救曹云的性命。
韩冰站起身,只说了冷冷两个字。
“攻城。”
惊喜中的童狄却仍旧沉浸在红莲骑兵退兵的鼓舞之中,根本没有听清眼前的少年到底说了些什么。
“韩壮士,你刚才说什么?”
“给大爷我,攻城!!!”
“诛天元年五月二日,燕云骑全歼禁军虎骑。三日,退红莲骑兵。于三日午攻婉珠,名震天下。”
----《嬴史记·军要》
实际上,韩冰的担心多余了,因为,此时的婉珠城,已经完全不用“攻”了。
婉珠城不到一千的守城军卒,就这样在城头上晒了两天太阳,啃了两天干粮,津津有味的见识到了青燕两州最精锐三支骑兵的死斗,然后开城投降。
这对于他们来讲,已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明天的馒头更重要。你想明天继续在城头晒太阳么?那么投降吧。
于是,面朝城门大开的婉珠城,童狄率领着燕云骑兵,进发了。
此时的燕云骑兵已经接受了童狄的调整,有两千五百名马上主骑手,和一千五百名步下副骑手。昔日的一万精兵,两天之内,竟然折去六成!
这就是战争。
担架上,曹云由于失血过多,神智不清。
韩冰照旧骂骂咧咧的。有两个理由让他无比烦躁,一个是担架上的曹云,一个是不知所踪的“清风”。
“娘个西皮的,那死猴子跑哪里去了?这路靠咱自己走可真是累呐。”
诛天元年五月三日下午,燕云骑兵经过大半天的整顿,在赤金长老童狄的率领下,开始进城。
他们重新将盔甲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又重新穿戴在自己的身上。
即使是他们知道,进城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使用到它们。可他们还是要穿上。
因为,这是一个胜利者,应该做的。
童狄的脸上,浮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表情。
他有理由骄傲,正是他英勇的断后,才避免了燕云五千副骑手全军覆没的危险。正是他和曹云的会师,才顺利击退了尾随的柳莹霜。而正是在他的率领下,燕州终于在这一天攻下了军事战略要地,婉珠城。从此。青州东南部的运输补给,就被切断了。燕州取得了自从北伐以来,最大的战略胜利。
这一切,都是他骄傲的理由。他有理由相信,由他训练出的燕州部队,会在不日攻下龙丘城,将整个青州王朝,覆灭。
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之后的青史中,人们会写下他童狄的名字,会把他的事迹刻在碑文上,供后人瞻仰。他的子孙会因为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祖先而感到自豪,整个云鼎大陆,都会因为他童狄的名字,而光辉万丈。
想到这里,中年人的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容。
所以,当他看到,婉珠城的南城门口,站着一名老者,阻挡住整支部队的前进步伐之时。他最想做的,就是用马鞭,将这个不懂道理的老头儿轰开。
甚至,举起刀,手起刀落,让这老头儿成为马蹄下的一具尸体。
这是征服者所应该拥有的权利。
可那一名老者,望着滚滚而来的钢甲骑兵,却纹丝未动。
他的脸上,浮现着鬼魅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