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双循环(下)
根据户籍信息,狄志杰查到了牛文浩位于长湖区的公寓。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居民公寓,与两旁的建筑物相比,显尽破败荒凉之韵味。
6月1日,下午2:00,望江市长湖区牛文浩家。
房门大开,未进其家,先闻其味。狄志杰和苏荷捂住口鼻向内张望,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淹没脚脖的垃圾,爬满蛆虫的墙壁,没有门的卫生间,勉强剩下一个轮廓的逍遥椅。
就在苏荷想要离开这个可怕之地的时候,牛文浩拎着一桶鱼回来了。他头上戴着超市赠送的夏凉帽,身穿暗青色短衫、七分裤,脚踩人字拖。
只看一眼,他便认出了狄志杰是谁。
本来,灾厄已与他渐行渐远,不料,故人竟霍然出现在家门口。如此一来,再想浑浑噩噩地生存下去,恐怕要颇费一番功夫麻痹神智才行。
说了一通寒暄的话之后,狄志杰带领他们离开公寓,来到最近的公园,并排坐在有些朽烂的长木凳上。
“你人不在家,怎么不锁门?”狄志杰打听道。
“我的情况,你看到了。”牛文浩用浑浊的眼睛望着狄志杰,“就那屋,还怕偷吗?”
“为什么不跟你妈一起住?好歹,她能帮你收拾收拾屋子。”
牛文浩一咬牙说道:“用不着。她走她的路,我过我的桥。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
看来,这家伙与母亲不甚亲睦,至于其中原委,实不难揣度。狄志杰寻思着,兴许这反而是一个好消息。
“狄警官,我不是蛮横不讲道理的人。我不像她那样,到处丢人现眼,给你们添麻烦。”
不知不觉之间,狄志杰对牛文浩的态度已悄然改变。“你父亲不会希望你像现在这样活着。”
“你想多了,牛勇还不如我呢!”牛文浩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洗澡都懒得洗,我可比他干净多了。”
听到他这样讲,苏荷不禁在惊愕之余,心生嫌恶。“我的天呐!”
牛文浩闻言越过狄志杰,朝苏荷看去:“警官,不收拾屋子,不犯法吧?”
苏荷对他的话不加理睬,只是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你因为你父亲的事,自暴自弃一段时间,在所难免。”狄志杰劝解道,“这件事在你这里早晚要翻篇的,越早越好,不是吗?”
牛文浩发出凄切的笑声:“怎么翻?他杀了人了。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我妈居然还要带着我,见记者、诉冤情,搞得望江人民都知道我是牛勇的儿子,我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狄警官,那段时间我有多难,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说完,牛文浩的心境不啻一摊烂泥。他的痛苦不是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轻松抹掉的,纵口吐莲花也无法完全治愈那颗被羞愤和恐惧牢牢攫住的心。
“你们来找我,不会是来关心我身心健康的吧?”
“五年前,5月20日,也就是张兰被杀的那天晚上,你在哪儿?都做了什么?”狄志杰诘问道。
下一秒,记忆在牛文浩心口剧烈地蠕动着,他沉浸在无法表达的闷痛难堪之中,被揉磨得不成样子。
五年前,5月20日,晚上10:39,望江市长湖区牛文浩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那响声吵醒了牛文浩。他睁眼一看,数道闪电在天空中炸开,仿佛要将这个世界撕裂。
紧接着,空洞感渐渐吞噬大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追忆起上次清醒时的情形。
缓了缓精神,他站起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门口,透过防盗门镜向外看。楼道内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谁啊?”牛文浩问。
“你爹。”那人回答。
听到熟悉的声音,牛文浩脸上的表情由愕然转为从容,他打开防盗门,用抱怨的语气说道:“吓死我了。这鬼天气,你上我这儿来干嘛?”
“爸爸来看看你。”
牛勇长着一张黢黑老态的面孔,身上穿着一件过膝的雨衣。此时,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窥见无限的悲凉。
“什么味儿?这么香。”他一进门,牛文浩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浩浩,能为你做的,爸爸都做了。”牛勇的声音空虚乏力,“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一丝不好的念头从脑中闪过,牛文浩赶忙关上门,悄声问道:“你是不是又卖片儿了?”
两人默然对望之时,急雷冷不防地在天空中炸响,暴雨如鞭砸向人间。
见此情景,牛勇释然一笑:“这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爸,你别吓我。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咱可不能再走歪路子了。”
牛勇沉默片刻,然后说了句:“明天一早,你就辞职,只要不送快递,随便换什么工作都行。”
“为什么呀?我送快递怎么了?送快递给你丢人了?”牛文浩不加思考便这样嚷嚷,他的话音里满是憎恨,“我混成现在这样怨谁呀?你要是没有案底,我至于起早贪黑地送快递吗?”
在此之前,满腹心事一直积压在牛文浩胸中,将心绪堵得严严实实的,半点疏散之法都没有。
他不止一次想过一逃了之,但每次都被道德感截住。妈妈眼眶里一盈盈酸楚的泪水,爸爸不乏慈爱的一面,将他束缚得一动也不能动,除了顺从,别无他路。
“爸爸没有嫌你丢人,爸爸只是觉得不吉利。”
接下来,牛文浩脱口而出:“咱们家最不吉利的人就是你,家底儿都让你败光了。”
对于牛勇来说,如今已是走投无路,再没精力把控孩子。一切都将逝去,给他自由,也不是不可。
“从今以后,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你了。”
“你不是要留我在你身边尽孝吗?”想来是压抑太久,这次爆发,牛文浩胆子变大了。
“你说得对。我是我,你是你,我的过错,不需要你来偿还。”
牛文浩越想越困惑:“我什么时候说的?”
牛勇呆然伫立在原地,仔仔细细端详着牛文浩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父亲走后,牛文浩心中万分难过。等他披上雨衣追出去时,父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