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外
外面的大风吹了两天才渐渐平息下来，第二天午后，郑琋再等不下去，眼看着风小下来，便牵着马离开了驿店。
翻过一座矮山，前方便是一望无垠地荒漠戈壁，郑琋在进入戈壁之前又遇到了昨天茶肆里遇到的那队行商。
商帮老大显然也是记得郑琋的，朝她和善的笑了笑。
郑琋见状，考虑了一会儿，轻轻一拉马辔头，主动向那队人走过去。
她之前虽然来过北疆，但是只看这满天飞沙的荒凉景象就知道，这里的道路环境复杂，一个不慎就会迷失在戈壁荒漠。
前世她就在路上浪费了很长时间，一直在荒漠打转，差点死在里面。
但是来往的商帮不一样，他们每年都至少要在戈壁滩里走上一个来回，熟悉路上的环境，也有经验，搭伴儿一起走要方便不少。
把自己的意思透露给商帮老大，商帮老大一口答应，“当然可以，我早就想说了，北疆这路啊，我们这群大老爷们走一趟都没了半条命，更别提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了。虽然我看姑娘像是个练家子，身手指不定比我们还好，但终归一个人进北疆是不安全的，跟商队一起就强得多，而且你放心，我们是好人！”
说着，商帮老大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一个人是不是在伪装，看眼睛就能看出来，郑琋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对商帮众人拱手一拜，“那这一路就有劳各位大哥了。”
能在路上跑货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本来觉得带着个一看就娇滴滴的姑娘上路还嫌麻烦，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冲撞了人家。谁知道郑琋一点都不矫情，双手一抱拳，江湖人的气质就出来了，直接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大家都是天南海北到处跑的，理应互相照应，不是吗？
商帮老大见手下人因为人家姑娘一句话就傻憨憨的笑出声来，深觉有些丢脸，一脚朝离自己最近那人踢了过去，“傻站着干嘛？收拾收拾赶路啊！”
商帮队伍一行三十几人，单是车队最外围的打手就有二十个，护卫着货物的安全。
行商最怕的就是劫道的，虽说这几年有朝廷管着，北疆太平不少，但那只是大环境。如此广袤的一片荒漠，谁知道哪个角落里就藏着一群马匪。
商帮老大姓周，人称周老大，祖宗基业就在北疆的西陵城，靠着行商走货发家，对路上这点麻烦最是厌烦。
按着他的吩咐，行商队伍白天赶路，傍晚休息，不走夜路，避开偏僻的河谷地带，专挑开阔的大路走。
但即便这样，人总有倒霉的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日，队伍行进途中，远远的就看到天边尘土飞扬。周老大脸色一变，翻身下马，耳朵贴着地面，只听得轰隆隆沉闷声响越来越近。
“马匪来了！”
行商队伍有片刻慌乱，但很快就稳定下来，周老大一声令下，车队果断扔下辎重，全部人骑马躲开，避免和马匪正面交锋。
有经验的，光看远处那股黄烟就知道里面裹着的人马不少，绝不是他这二三十个人能应付的，所以虽然心疼那一车车的货物，周老大还是当机立断，打算带着人躲开。
损失点钱财不算大事，人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只不过还不待他们逃开，疾驰而来的马匪就已经来到眼前。
尘沙中是一列排开的四五十匹高头大马，看体型毛色都是土生土长的草原马，其上驮着的人虽然穿着与北疆人别无二致的粗布麻衣，但脸上蒙着布条，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眼窝深陷，瞳色发灰，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御国的人。
这是，西陵山以北草原上的方戎人！
十五年前方戎人入侵北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云丛领兵出征西陵城，六万大军北出西陵山，把方戎人打的屁滚尿流，主动向大御俯首称臣，并签订了三十年不越西陵的契约。
三十年的约定，这才过去一半，怎么会有方戎人敢出现在北疆，还扮作马匪劫道？就不怕大御指责他们毁约，直接打到他们王庭去吗？！
离的近了，那帮方戎人四下散开，呈包围之势朝商队围拢而来，摆明了是不打算放跑一个人。
完了……
周老大心生绝望，知道今天是没命离开了。
如果是普通马匪还有条活路，大家都是刀尖舔血的营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不过就是求财。
但方戎人就不一样了。
方戎人这个时候出现在北疆，本身就是一件不能深入去想的事情，不论他们是有什么目的，都不会想要被大御人知道，所以他们肯定会杀人灭口。
去他妈的，要死就死，跟他们拼了！
周老大一咬牙，不准备跑了，连带着他身后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生在边塞长在边塞的人哪有没见过血的，眼见着没有活路，商帮里的汉子们都被激发出了血性，准备和方戎人拼死一战。
商队中间，一个人提醒郑琋，“小姑娘，我们这些人还能挡住一会儿，趁着他们还没围上来，你赶紧跑！”
郑琋没说话，轻轻拍了拍墨玉的背部，墨玉得到指令向前迈步，晃晃悠悠走到了队伍前面。
上一世直到她死都没有听说方戎人犯边，也没听说有大御行商被方戎人所杀，是因为消息没有传出来吗？
她凝眸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商帮汉子，要是上一世他们也像今天这样遇到了方戎人的话，结局应该是所有人都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被黄沙掩去所有痕迹。
又或者，上一世他们并没有遇到这种事，这一次是因为他们带着自己，才会倒霉遇到这么一场危机。
难不成她真的是扫把星，专克身边人？
郑琋小幅度摇了下头，微微垂下眼眸，不管是哪种情况，眼下她不会让商帮任何人死在自己面前。
商队最前方的周老大不知郑琋的想法，他一直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队，眼看着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似乎能看到对面人凝成实体的杀气，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一夹马腹，就准备冲过去。
余光里，一道黑色身影越过自己朝前走去，周老大一愣，慌忙喊出声来：“郑姑娘，危险！快退回去！”
郑琋没有回头，漫天黄沙里，黑衣黑马散发出一股肃杀气息，迎着那帮方戎人就冲了上去。
这些天郑琋和商帮众人呆在一起，周老大虽然能够感觉出小姑娘不是个简单人物，也猜出她或许有武艺傍身，但是因为一直无缘得见，又觉得总归年纪摆在这儿，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
所以见郑琋此番行事，周老大心中就有些着急，还有些埋怨郑琋不知好歹，有机会跑不跑，非要冲上去送死。
不过他不是能够见死不救的人，虽然生气，却还是选择上前帮忙，只不过他这边才刚有动作，前方的滚滚黄沙中就接连传来凄厉惨嚎声。
方戎人的队伍因为一个人乱了阵势，郑琋单人匹马如入无人之境。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也没有人知道她用的什么武器，所有人都看到，只要是她经过的地方，附近的人都会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下去。
商帮里的人看得呆了，直到惨叫声平息，才渐渐回过神来。
马匹踏起来的烟尘很快被荒漠里的风吹散，周老大离得最近，他的瞳孔一缩，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只见离他不过百步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那些人身上没有明显的血迹，但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们身下的黄沙早已变了颜色。
有几个还没死透，躺在地上抽搐着，双手捂着脖子，嘴里不住地往外呛血，发出呜呜的哀声。
周老大听着声音，手中的刀有些握不住了，在他看到一具尸体喉间有个铜钱大小的血洞时，那刀终于“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黑衣少女与她座下黑马就停在不远处，神色表情与茶肆中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没什么区别，但是周老大看着，就是觉得心里头毛毛的。
墨玉不喜欢闻到血腥味，不停地在原地打了转儿，想要往前走。郑琋回过头，却不见商帮众人有跟过来的意思。
周遭一时寂静，郑琋抿了抿唇，知道剩下的路或许得自己走了。
她朝商帮众人微微颔首，没再多做停留，就准备策马离开。
“姑娘等等！”
身后商帮众人见她要走，终于回过神来。
周老大翻身下马，快步追上郑琋，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死里逃生的喜悦一时冲淡了心中的恐惧，“郑姑娘武艺高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周某人一拜！”
见此情景，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下马道谢，看向郑琋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惧怕变成了钦佩。
今日若不是队伍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们中不知要有多少人埋骨黄沙野地里。
他们的态度倒是让郑琋楞住，她握紧手中的缰绳，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不用客气，出门在外，理应互相照应。”
“话是这么说”，之前提醒郑琋逃走的大汉嘿嘿笑了起来，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尸首，“今日多亏了姑娘，要不然我们这点儿人，非得折在这帮子戎人手里不可。”
郑琋闻言环视四周，风沙中满是血腥味，她知道自己下手太过暴戾，方戎人来得太突然，只有速战速决才能避免节外生枝。
这些人不怕她残忍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见过血就是不一样。
郑琋暗暗松口了口气。
不过北疆怎么会有方戎人的马队活动？
周老大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他看向郑琋，“郑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郑琋没有意见，打马走在了前面，这一次不再有人轻视她，觉得她应该躲在人群中，被众人保护起来。
临走之前，周老大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浑身上下看了个遍，确实只有喉间那一处伤口。
他疑惑，什么武器能弄出这样的伤口？
刚想要不就去问问郑琋，身旁就有人将尸体翻了过来，然后他就看到尸体躺着的地方，脑袋偏下的位置，一枚黝黑卵石静静卧在血泊中。
……
墨玉自从进了北疆状态就不太好，郑琋曾查看过，是因为地面上沙砾太多，普通的马蹄铁根本不起作用。
进了西陵城，她就要和商帮里的人分道扬镳了，临别之前，她和周老大打听了一下城里哪里有打铁铺。
周老大很是热情，生怕郑琋人生地不熟的在城里迷了方向，就直接带着郑琋去了。
盯着铁匠给墨玉换上了一副北疆特制的马蹄铁后，周老大这才打算离开。
“郑姑娘，你我之间也算有缘分，我痴长几岁，在这里就妄自称一声大哥了。今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到城东周家去找我，千万不要客气，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全力以赴！”
郑琋笑了笑，“那就多谢周大哥了。”
辞别商帮众人后，郑琋在城里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休息了一下，又吃了些东西后，牵着墨玉出了门。
西陵城是北疆的边塞重地，城外西北方二三里就是有名的西陵山。过了西陵山再往北，崎岖险路变通途，山顶上白皑皑雪层一到夏天就化作冰凉雪水，在山脚下汇成绵绵不绝的溪流，成为生活在塞外的方戎部族赖以为生的生命源流。
西陵山北面有树有水，像世外桃源。南面却是荆棘丛生，干草遍地，唯一的长处就是山石质量不错，矿藏也多，流放北疆的罪民有一部分被安排在这里。
采矿采石，都是些又脏又累的活儿。
西陵城内，街道两旁都是些低矮的石头房，因地制宜，盖房的石头都来自城外的西陵山，颜色灰黑发亮，整体看起来庄严又肃穆。
最大的主街也不甚宽阔。两侧有人摆摊，铺面上盖了张灰扑扑的麻布，上面覆了薄薄一层沙土，后面站着商贩，朝行人不停吆喝着。
卖的东西千奇百怪，不过郑琋一路走来，看到的最多的却是石头。石房、石路、石城……竟然还有专门卖石头的商铺！
郑琋因为好奇停在一家铺子门前，斜对面摆摊的小贩见了，悄悄走到她身后，看了看四周，做贼一样放低了声音，“姑娘，看赤晶吗？我这里都是些上好的赤晶石，保你每块都能开出来精品赤晶！”
“赤晶？”郑琋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见小贩如此警惕，觉得可能是什么神秘珍宝，“是一种玉石吗？”
“不是，不是。”小贩连忙摆手，领着郑琋走到小摊前，让她看地上摆着的几块石头：“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怪不得没听说过赤晶。这东西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宝石，就出自城外西陵山，好的赤晶石开出来可以打成首饰，比金银玉石还要珍贵咧！”
郑琋对珠宝玉石一类的东西兴趣不大，她拿起一块石头看了看，觉得自己果然欣赏不来这等精细物件。她手里这块明明就和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嘛，在城外都见了不少。
好吧，也可能是因为她真的不懂这方面的东西。
小贩说完话就一直在等郑琋露出惊讶的神情，此时见她兴趣缺缺，放下石头就要走，觉得她可能没有理解自己话中的意思，没有意识到赤晶石有多珍贵。
“姑娘，我跟你说……哎哎，姑娘你先别走，听我跟你讲啊……”
郑琋没有去管身后小贩的叫喊，一人一马穿过一条不怎么热闹的街道，从北面城门出了城。
采石场的位置在西陵城北一处山坳里，山势起伏很大，但因为靠近山脚，底下的石头已经被挖空了，成为了一片平坦的荒地，上面满是细小碎石和灰土。
一阵风吹过，烟尘随之起舞，飘到人的眼睛或鼻腔里，呛人又干涩。
风在半空打了个转儿，隐匿在路旁一棵光秃秃，枝干虬结的枯树中。
顺着小路往前走，越过枯树，就能看到藏在乱石堆里的小村子。
说是村子，也不过是聚集的流犯多了，开荒垦田，慢慢形成的一片适合人们居住的地方。
傍晚时分，郑琋牵着墨玉，在村子里的一户人家门前站定。这家人大门紧锁，院墙是低矮的土坯堆砌而成的，郑琋稍稍踮起脚，就可以看清院子里的大概摸样。
院子里只有两三间面积狭小的屋子，此时都漆黑一片，没有半点人声。
看样子是没有人在家。
郑琋下意识的握紧了墨玉的缰绳，她有些紧张。
正准备找个地方静静等着，身后却突然有人叫住她：“姑娘？”
郑琋闻声回过头，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正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我是这家的主人，你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