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柳明月和春芝到家的时候，见门边停着一辆马车。
“咦？姐姐，那不是柳家的马车吗？”
果然，等在门口的就是柳承志上次坐的那辆马车。
上次是他出主意，辣椒酱才能这么快卖完，柳明月虽不愿见他，但到底应该说声感谢，她吩咐了春芝几句，春芝便先行回去，柳明月则走到马车旁。
“柳家主，多谢您的提点，您且等等，上次您给的银子我马上还给您。”
谁知车帘一掀开，坐在里面的却不是柳承志。
一张瘦瘦白白的脸露出来，眼睛大大的，眼下的乌青却很重，她看着柳明月道：“明月姑娘，可否上车说两句。”
锦欢？
柳明月没想到车里的人是锦欢，她顿时有些懊恼。
见柳明月不动，锦欢又出声道：“明月姑娘？”
柳明月想拒绝，但一看她面色惨淡，柔柔弱弱的，又不忍心，只好迈上了车。
上了车以后，柳明月惊讶的发现，锦欢竟穿着一身孝服。
“你这是……？”
锦欢勉强的牵起一丝笑容，道：“孩儿新丧不满三月，我只想再为他再戴戴孝。”
“啊？”柳明月没忍住叫了出来，锦欢的孩子死了？怎么死的？
她这么想着，嘴上也不忍问了出来。
锦欢叹了口气，道：“大夫说，只是风寒。”
但她是不信的。
柳明月看着眼前垂泪的美人，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没有生养过，但一想到依儿佑儿那么小那么可爱，如果有天也出了意外，她只怕也会悲伤得不行，呸呸呸，不过，她倒真的有点想他们了。
“明月姑娘，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东西想要托付。”
柳明月一看，是一个雕花木盒子，她要打开来看时，锦欢却把她的手拦住了。
“这里面，是我邬式织绣技法图，我娘穷尽一生，呕心沥血所作，今日便交予你了。”
柳明月听如此说，吓得连忙把盒子塞回去。
“这我怎么好拿，这是你娘的遗物啊……”
锦欢却垂下两滴清泪，末了闭上双眼道：“锦欢在这世上已无可信赖之人，明月姑娘若不收，锦欢便只好将它一同带入墓中了。”
她这么说，柳明月的心沉了下来，眼前这位女子难道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
锦欢忽然感觉手一热，睁开眼只见柳明月已经半蹲在她面前，眼睛看着她的眼睛，道：“傻，你是邬娘子唯一的女儿，你说，她最想看着谁把邬式织绣传扬天下？”
“娘……”
锦欢含着泪，想起了记忆中那个身影，她总是伏在案前绘图，要不就是在织机前忙碌，她从不关心她的衣食住行，也不许她跟其他小伙伴们街头巷尾的打闹玩耍，从小就逼着她学织绣，错了一丁半点，就要挨板子，哪怕手指扎出了血，娘也只会怪她弄脏了锦缎。
“邬锦欢，你给娘记住了，这世间不论什么人都不可靠，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咱们女子可走的路少，你把织绣技法学好了，日后才能自己立一番事业，记住了吗？”
可惜，她没有听进去娘的教导，为了柳家辛苦忙碌多年，如今却连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
柳明月见她动容，继续道：“锦欢，这个时代女子都太苦了，只能拘于小小的后宅之中，你是邬娘子唯一的女儿，又是难得的织绣高手，若连你都没办法把邬娘子的技法发扬光大，还有谁能办到呢？”
“我真的……可以办到吗？”
锦欢有些自我怀疑，但柳明月肯定的语气让她莫名抓到了一丝动力。
柳明月点点头。
“你一定可以。你看我，什么也不会，如今不照样住着自己买的宅子，在这京城之中有了立足之地吗？”
正说着，春芝也取了银子出来。
柳明月听见动静，忙拉开帘子，指着春芝给锦欢看：“不光是我，你看，春芝也是，这宅子是我们二人一同买下的，不光是宅子，日后我们也能买得起马车，你信不信？”
春芝捧着银子，惊讶的看着车里的女子，与此同时，锦欢也在打量她，大半年不见，春芝的样貌没怎么变，只是气质有些不一样了，身上有着与柳明月一样的坚毅气质。
这样的气质，锦欢曾经在娘身上看到过。
“谢谢，我明白了。”
…………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皇上新封了个江南商人为官，虽说只是个五品官，但掌管的却是天下商户开立封处等事，这是姜朝头一回设立这样的专职官，又是头一回有商人为官的先例，可谓是开创了历朝历代的先河，大大小小的商行当家们都纷纷上那柳大人家拜会了。
柳明月一听说这个消息，连忙打包了几瓶辣椒酱去柳宅拜访。
谁知到了柳家，这大门口已经堵得水泄不通，柳明月抓着一位老掌柜问了才知道，这几天拜访的人实在太多，门口的小厮已经实行了叫号制度，得先去小厮那里报道，等叫到名字了再进去，按如今这进度，怕是得排到天黑才能进门。
柳明月眼珠一转，悄悄溜到后门，好在她对这宅院熟悉，凭着记忆找到一处狗洞，见四下没人便钻了进来。
要去柳承志接待的前厅，得先穿过后院，柳明月熟门熟路的往前走着，谁知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唷，老夫人，您慢点，您若是跌了，这大夫可就得忙着来给您瞧了。”
“唉，锦欢这孩子命苦，好容易来了京城，可得找大夫好好调理着，别伤着身子。”
“……老夫人呐，要奴说啊，这锦夫人也着实不像话，老夫人那一对孙儿见不着面，她生了孙子，老夫人何尝不是百般疼爱，如今小少爷没了，老夫人难道不比她更伤心，她却丢了手里的事，什么也不管不顾的，累得老夫人一把年纪了还要操持，这趟迁居京城，您都累瘦了……”
柳明月躲在暗处，听到这一行人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敢偷偷出来。
她悄悄看了一眼，当头的正是萧老姨娘和柳老夫人，柳明月没什么好感，扭头继续往前厅去。
待到前厅，却看见柳承志正在与一人说话，远远的也看不清是谁，她自然不能上前打断，但柳承志总归需要上厕所的吧，于是她便悄悄躲在前厅到茅房的必经之路上，谁知不多一会儿，便听到柳承志的脚步声。
她忙钻出来，乐呵呵的打招呼：“柳大人，别来无恙啊。”
柳承志方才在厅上便听得身后有异动，看了一眼觉得像她，谁知真的是柳明月。
“你来这里做什么？”
柳明月堆着笑脸将怀里的辣椒酱呈上，道：“柳大人，一点心意，您尝尝，味道是改良过的，比您当初在杭州尝过的更香。”
柳承志当然早就尝过这辣椒酱的味道，但是他并没有接，只是站在原地，道：“有话直说。”
柳明月忙把辣椒酱放在身后游廊的座位上，道：“柳大人，不瞒您说，我想在京城要个铺面，卖辣椒酱。”
柳承志早就料到她会来，只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又听到她说是想要个铺面卖辣椒酱，不错，总算知道来找他，而不是继续求着邱辅那个贵公子。
“本官怎么听说，邱大人从你这要来了方子，日后这辣椒酱就不是你一人的专属了吧？”
柳明月忙道：“邱大人只是把辣椒的种植和酱料制作方法拿去，日后各地辣椒酱做出来，也得有人来卖呀，对吧？想要做大做强，就不能街头巷尾的摆摊了，我打算在京城开一间铺子，专门卖辣椒酱。”
柳承志歪眉看了她两眼。
“行吧。”
柳明月又惊又喜：“这就行啦？”
“不然你还想怎样？本官忙着呢。”
说着就走了。
柳明月见他并没有往茅厕的方向走，而是又回了前厅，这才恍然大悟：他就是来找我的呢。
柳明月进来的时候颇为顺利，出去的时候却不太妙，竟当头撞上了柳老夫人。
“老夫人，奴就说那人看着像明月姑娘，您看看，果真是。”萧老姨娘笑容可掬的搀着柳老夫人朝柳明月招手，她身旁的柳老夫人却脸色铁青。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当然看到了柳承志与柳明月方才说过话，柳老夫人内心不禁埋怨起她这个儿子来，如今柳家好不容易光宗耀祖做了官，他不好好的做自己的事业，怎么好又与这个柳明月纠缠。
柳明月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柳老夫人，她身边只跟着萧老姨娘和翠兰，并未看见锦欢，她略微放心，锦欢沉溺于丧子之痛，若被她看到自己来找柳承志，只怕还要更伤心。
“柳老夫人。”柳明月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我只是来找柳大人聊公务的。”
萧老姨娘忙道：“原来如此，我们早听说你在京城卖的辣椒酱了，可是有名呢，老夫人，奴当日就说这丫头有出息，您看看，果不其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