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寿宴惊变(下)
宁莹儿道:“当年的狂刀老七嗜杀成性,江湖中人无不闻名丧胆,所以那镖师对墨师爷说的一句话倒是记牢了。墨师爷说狂刀老七是独尊门叛徒,而闲云居士亲手为他们除去这个叛徒,也算是一段缘分,而夏逸也随狂刀老七学过断水刀法,算得上半个独尊门门徒,何不一同加入独尊门共谋大业,而他们师徒……”她忽地咬着牙道:“利欲熏心,便答应了下来!”
月遥犹豫道:“可是独尊门利用江应横谋划了多年的阴谋被傅潇夏逸师兄弟破坏,独尊门……岂能容得下他们?”
宁莹儿道:“当时傅潇也有此问,但墨师爷说道闲云居士之才远胜江应横,若得闲云居士加入,再死一个江应横又有何妨?”
傅潇冷笑道:“你这谎话编的就像是你在场一般。”
宁莹儿道:“我虽不在场,但杨前辈却是在场的!杨前辈似也恰好路过那驿站,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言谈,震惊之下便要逃走,却不料仍被他们师徒发现,而夏逸曾斩杀江应横,便自荐追杀杨前辈戴罪立功!而驿站中人见事情败露,也纷纷去追杀杨前辈,一时间忘了检查是否还留有活口,那镖师才得以苟延残喘,坚持到我与辰轩来到。”
夏逸哼道:“我若真是此等恶人,我便是走时也不会忘了一把火烧了那家驿站,才能毁尸灭迹!”
林菲菲冷笑道:“你出身黑道,杀人放火之事恐怕并不少做,如今这番言论可是后悔当初没有放火烧宅么!”
夏逸叹道:“好一个鹰扬镖局的大小姐,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菲菲怒道:“你若再敢辱鹰扬镖局一句,我此刻便斩了你!”
夏逸冷冷道:“俗话说富贵不出三代,鹰扬镖局到林总镖头乃是第二代。今日看来,凭林大小姐这天生的聪慧正好一语可谶古人之言。”
林菲菲怒极反笑道:“好!你……很好!我这就去取刀来!”
唐剑南怒意大盛:“都住口!”他接着道:“宁姑娘,那杨师弟又是如何死的?”
宁莹儿道:“辰轩思索杨前辈若能逃脱,必会赶往剑宗禀报此事,当时我们俩也顾不得将那些人入土,只是一路向着剑宗急急赶来,可不料还是晚了一步……杨前辈正是在离成剑山五里外的密林中被夏逸所杀。我们赶到时,他们一行人正在挖坑准备掩埋杨前辈,而他们边上正站着此人!”
她的手指居然又指向了姜辰锋!
“四师兄?”林辰雪不禁失声道,她虽对这石头般的剑痴一往情深,奈何此时场间情况复杂,她的心思也乱作一团棉絮,但仍忍不住道:“四师兄若是在场,岂会对杨师叔见死不救?”
宁莹儿道:“当时墨师爷也是在场的,他也有此问。可是听了此人回答才知道杨前辈平日里对他这个剑宗的异类诸多冷言呵斥,他对杨前辈早已恨之入骨,见夏逸杀了杨前辈,他心中好不痛快,还决定帮他们师徒隐瞒此事!”
闲云居士怒笑道:“凭那杨朝军的武功,老夫若要杀他,他又岂能从驿站逃到成剑山附近?”
唐剑东沉声道:“居士此言是自视过高,还是小视我剑宗武功?”
这老人说话半阴半阳,闲云居士也难免被他激起脾气,淡淡道:“老夫的武功也平平常常,也不过是曾斩杀过一个断了某人一臂的恶徒而已。”
唐剑东面上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就想去摸腰间的佩剑——今日是唐剑南大寿,入会剑堂的人都不得配带武器,唯有剑宗中人例外。
只是他还没摸到剑柄,一人已抢在他前面出剑。
只听“呛”一声响,姜辰锋的剑已指着宁莹儿,他的声音如他手中的剑一般冰凉刺骨:“你入了这会剑堂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宁莹儿不由害怕起来,这人的剑仿佛有一种魔力,能令人感到那最浓重的死亡气息,她已然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已在这死亡气息的压迫下开始动摇。
“说实话。”姜辰锋一字一字道。
“四师弟好大的威风,可是要威逼胡招么?”聂辰芸蔑笑道:“你与杨师叔不对头的事,在剑宗早已不是秘密了。”
唐辰君只感到闹得玄阿剑宗面上无光,喝道:“三师妹休要胡说!辰锋,还不将剑收起!”
姜辰锋面无表情,但片刻后他还是不得不将长剑收回到鞘中。
宁莹儿方才直被姜辰锋的剑势逼得仿佛窒息,此刻剑已归鞘,她才可接着说话:“他们几人在山下掩埋了杨前辈后,便排了一出谎言,计划由姜辰锋带着闲云居士师徒上山,谎称杨朝军乃是独尊门卧底……如此一来他们便可成为剑宗的恩人,也是整个江湖的恩人。日后独尊门复归之日,他们便是一大臂助。”
林菲菲喝道:“不错,任谁也想不到杀死江应横这奸人的师兄弟竟会加入独尊门。”
唐剑东也说道:“宁姑娘所说若是事实,那么一切便合情合理了。闲云居士一行上山演的一出戏也再无漏洞,因为再没有人知道杨师弟已永远被埋在成剑山旁的密林中,也没有人可以上山再与他们对质了,正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唐剑南忽道:“还有一事未明,辰轩是如何死的?宁姑娘又为何一路与辰轩结伴?”
宁莹儿面露几分难色,犹豫片刻后,缓缓道:“不瞒唐掌门,我与辰轩……其实早已私定终身,此次来剑宗……辰轩也是为了借着唐掌门大寿之喜说服唐掌门为其提亲。”
月遥怔住了,她自幼修习净月宫“静心诀”,若论一颗平常心的坚定她是净本门年轻弟子中的翘楚,所以她实在想不到宁莹儿居然会动了春心,而且还早已与人私通。
“至于辰轩……”宁莹儿长叹道:“我与辰轩本是躲在密林中亲眼看到了这一出阴谋,想等着这几人离去后再上山禀报,但辰轩目睹杨前辈被害,报仇之心顿起,我……我拦不住他……”
她的话不必说完,所有人也该明白了结果——黄辰轩也死在了夏逸刀下,与杨朝军一同被埋,而宁莹儿等着闲云居士一行人离去后,才将两具尸体挖出,一路负着上了玄阿剑宗。
“可夏逸……一臂已伤,恐怕此时的他尚不是黄五侠的对手,又何谈杨前辈?”月遥不禁说道。
夏逸未曾想到月遥居然仍愿意替自己说话,他着实有些吃惊,心中既有感激又有些愧疚。
宁莹儿道:“他用的是左手刀法!”
月遥惊道:“左手刀法?”
唐剑东道:“不错,观杨师弟与辰轩身上的刀伤正是左手刀法所致,老夫练了十八年的左手剑,难道这夏逸就不行么?何况即便夏逸不敌杨师弟,不是还有墨师爷与闲云居士助阵么!”他说这话时双目动也不动地盯着闲云居士。
夏逸的心已沉了下去,宁莹儿的一番谎话将他们从阙城开始的一路遭遇衔接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看似有着不少破绽,却又充分利用了这会剑堂上这些宾客的人心以及他们的想象,对于时机的把握也是恰到好处。细细想来墨师爷必是知道了他们这一路的动向,也猜测到他们要上玄阿剑宗与杨朝军对质,所以策划出了这样一出戏——他们如今上成剑山反似是自投罗网。
夏逸叹了口气,拍了拍姜辰锋的肩道:“是我对不住你,我本是要揪出杨朝军这剑宗叛徒的,没想到反而连累了你。”
姜辰锋走到唐剑南跟前,正色道:“掌门师伯,弟子可以先父之名保证,陆前辈师徒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聂辰芸讽道:“四师弟,你已是自身难保,还要护着这一群独尊门的邪门歪道么?”她忽然又笑道:“想来也对,你在剑宗从来特立独行,不受待见。唯有在阙城时,这夏逸竟肯帮你出言顶撞杨师叔,必是你的好友了!”
“呸!什么玄阿剑宗!什么武林第一剑派!不过是一帮不懂明辨是非、人云亦云的蠢货!”李雪娥居然抱着那一堆兵器冲了进来,对着聂辰芸便大声道:“你这泼妇更是阴阳怪气,口不择言,三句话两句不离挖苦我师父!”
聂辰芸怒道:“你又是何处来的野丫头?”
李雪娥道:“本姑娘龙小娥,正是姜辰锋姜四侠的亲传弟子!”
唐辰君赶紧走到唐剑南身边,低声将此事稍作禀报。
聂辰芸道:“四师弟果然威风,剑法平常却已开门收徒了!”
李雪娥怒道:“长舌妇,我师父只要一剑便可断了你的舌头!”
聂辰芸勃然大怒,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出手一剑便是刺向李雪娥!但电光火石间,又有一柄剑横空而出,只听“叮”一声响,聂辰芸的剑势才刚刚成型便被截下。
“三师姐,若要管教弟子,也该是由我这个师父来。”姜辰锋淡淡道,他也已经亮剑!
聂辰芸这一剑被破得莫名其妙,只感恼羞成怒,而李雪娥却是心中大喜,她这一路软磨硬泡,姜辰锋都对她不睬不顾,此时之言是终于肯承认她这个弟子了么?
只听聂辰芸寒声:“我管教师侄有你何事,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教训!”
姜辰锋的话音还是平平淡淡:“三师姐,你莫要逼我。”
“若不是二师兄平日里护着你,我早就教训你了,今日你既然与独尊门之人勾结,我定不饶你!”
聂辰芸收剑,再刺出,只见她手中的剑仿佛变成了一道光芒,直逼姜辰锋咽喉!
厅堂上的众人无不惊叹于玄阿剑宗人才辈出,以往他们只知玄阿六剑的樊辰志与唐辰君已是武林新一辈的耀眼新星,却没想到这聂辰芸也是武功不凡!
就在众人惊叹之时,那剑芒骤止,只见聂辰芸的剑不知怎么刺到了地上,而姜辰锋的剑却已顶着聂辰芸的咽喉!
聂辰芸满面惊容,她已感到咽喉前的冰凉。只要姜辰锋稍稍用力,利剑即刻破皮入喉!但震惊的人又何止是她,在场每一个人无不惊叹于姜辰锋一剑便击败聂辰芸的事实!最吃惊的恐怕莫过于在会剑堂内的每一位玄阿剑宗之人,他们从未料到这平日里沉默寡言,离群不合的姜辰锋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是技惊四座!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剑法,此等资质直逼当年的剑修。”秦啸风摇头叹道:“可惜心术不正,却与独尊门门徒……”
唐剑南叹道:“辰锋,你实在令我失望,也令你爹失望。”
姜辰锋似是叹了口气,再次收剑回鞘,而聂辰芸连退了两步,居然怕极了他。
夏逸忽然道:“姜兄不喜彰显,诸位前辈便断定他武功平常,可不是妄自论断?”
唐剑东听出他话有所指,不禁冷笑道:“你想说我们只听一面之词便断定你们投奔独尊门也是妄自论断?”
夏逸道:“前辈无非是认出了杀死杨朝军与黄五侠的凶手用的是断水刀法,可若是因此便一口咬定我师徒,难道不是妄自论断么?”
唐剑东道:“你是说你其实不会断水刀法么?”
夏逸道:“我不止会断水刀法,还会慕容楚荒的绕指柔,我还曾得剑修的剑法亲传,我这一面之词前辈又信不信?”
唐剑东被他说得又是老脸一红,闭口不言。
宁莹儿揪住月遥的衣袖,道:“师妹,你曾与夏逸共同击杀江应横,你说……他当时可有用过断水刀法?”
月遥惊疑地看着夏逸,微微张了张口:“他……他……”她涉世并不深,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夏逸看着她,满目感激,此时月遥没有说实话,已是在维护他们师徒。
唐剑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长声道:“陆兄,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闲云居士横眉一扫在场众人,苦笑道:“我想在场之人中已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我们师徒了,我说与不说还有何区别?”
唐剑东道:“不错,你说与不说已无差别,难道这位宁姑娘宁肯牺牲情人与自身清誉也要污蔑你们么!难道独尊门不惜杀死自家门徒也要污蔑你们么!”
人心莫测,当大多数人都不愿相信实话时,那么实话就是假话,假话也就是实话,何况如今这假话似比真话还要真。
唐剑南道:“兹事体大,我不得不暂扣你们师徒在剑宗,直到事情水落石出。”
闲云居士道:“我们来时,是贵客,你要留我们多久都可以,而如今我们既是朝廷钦犯又是谋害忠良的疑犯,你说我们此时留下与枉送性命何异?”
唐剑南的目中已透着杀意:“你们不能不留下!”
闲云居士道:“我若非要走又如何?”
唐剑东冷笑一声道:“见事情败露便沉不住气么,贼子,你今日走不得!”话音落时,他的左手已握住佩剑,剑鸣声大作之时已刺向闲云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