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病重,木已成舟
赵子御马不停蹄赶了两日的路,回宫下马直接冲进了永寿宫。
太后早早收到了黄公公的消息,算着时间,知道他要到了,提前布置了一切。
赵子御刚进了永寿宫,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殿中的宫女太监乌压压跪了一地,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赵子御忙绕过屏风跑进去,太后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上毫无血色,透着枯木的颓败之气。
长缨正哽咽着拍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床榻前还跪着两个太医,赵子御要过去,太后像是才发现他,忙出声道:
“御儿,你莫要过来,莫让哀家的晦气传染给了你”
刚说完话,太后又按着嗓子咳了两声,殿内一时忙乱,太医把了脉,长缨又给她灌了汤药,太后才平静下来睡了过去。
赵子御朝前两步,见她消瘦憔悴的模样,心中尽是自责,一脚踹向跪在地上的太医,怒道:
“一个风寒而已,怎么会这么严重,你们都是废物吗!”
来的路上,黄公公说母后本是染了风寒,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严重,怎么治都治不好了。
太医忍着剧痛,匍匐在地,抖着声音道:
“皇上,风寒对太后影响不深,却是个引子,臣给太后诊脉,发现太后脉象极弱,身体亏损严重,气虚薄弱,莫说一个小小风寒,便是稍稍着凉,都会引出各种旧疾”
“旧疾一犯,病就凶险了,若是早两年,臣还有把握给太后调养,可如今如今”
赵子御呼吸一沉,“如今什么!”
太医不敢抬头,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待皇帝急了又踹他一脚,他才战战兢兢道:
“如今太迟了,已经已经油尽灯枯”
赵子御踉跄一步几乎摔倒,跟来的黄公公忙扶住他,“皇上,您千万注意身子,太后福泽深厚,一定吉人天相的”
赵子御由着他搀扶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闭目稳住呼吸,指着长缨道:
“你一直在太后身边服侍,你说说,太后的身子为何亏损如此严重”
长缨朝他跪下去,磕头再抬起时,脸上全是泪。
“事到如今,奴婢不敢隐瞒皇上,这几年,太后给皇上送去的信,其实是只报喜不报忧”
“太后这几年在冷宫,可谓受尽了屈辱,吃不饱倒是可以忍,可每天都是些残余饭羹,馒头是硬的,粥里连个米粒都没有,日子实在清苦艰难”
“这也就罢了,皇上应该知道,太后最怕冷,到了冬日,没有炭火,没有新的棉被,身上唯一暖和的棉衣,也被冷宫里那些疯婆子抢去”
“皇上是没见过,一入冬,太后手上全是冻疮,晚上冷的睡不着,白日也不敢出门,怕那群疯婆子又来闹事”
这些话,长缨倒是没说谎,前两年,太后确实在冷宫受着这些苦,赵子勋母子因为她有利用价值,不会主动要了她的命,却也放任她在冷宫自生自灭,后来金枝当了宠妃才偷偷送去不少东西。
因为真实存在,所以长缨更有感触,悲痛至极,窥见皇帝脸上溢满的愧疚,抽泣道:
“太后曾说,若非怕皇上您一个人孤军奋战,更怕皇上成了没娘疼的孩子,她该早早去了,断不能受这些委屈,这些屈辱”
“皇上,这些年,太后都是靠着对您的疼爱硬撑过来的,如今好不容易到了享福的时候,偏偏倒下了,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长缨哭倒在地上,赵子御捂着脸,痛苦又疲惫,屋里的草药味浓郁扑鼻,像是灌进嘴里的砒霜,让他的愧疚无处发泄。
后来喊了太医出去,“都滚回去给朕想办法,必须想出办法!若是太后出了事,你们全都去陪葬!”
太医本就是配合太后来演戏的,听到这话倒是不怕,不过此刻还是装作吓破了胆,惶恐的应下后连滚带爬的走了。
赵子御一直在永寿宫守着,直到太后醒来,他屏退左右,殿里只剩母子二人,自得到消息的恐惧,全在此刻崩溃,他紧握太后的手,哭了许久。
此刻,他不是帝王,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娘亲的儿子,长缨的话,让他心中似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喘不上气。
太后虽非病入膏肓,但也确实病了,为保真实,她故意赤脚在雪中走了半日,当真染了风寒,所以此刻虚弱是真的。
她伸手帮皇帝梳理着头发,慢慢安抚着。
“长缨就是嘴快,御儿,你莫听她胡说,母后不苦,为了御儿,母后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赵子御哽咽难言,他突然不知说什么,黄公公去之前,他是满腹质疑和愤怒,想着回宫后一定好好问问母后,为何要把庄绾送人为妾。
可是现在,那些质问的话却无从开口,赵子御痛苦极了。
他甚至想,不若当初不走那一步,大不了陪着绾绾死了,一了百了,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痛苦。
太后见他眉头紧锁,苍白的俊颜上尽是颓废黯淡,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握住他的手,主动提及庄绾的事。
“母后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但是御儿,你要相信母后并非凉薄之人,当年那种情况,没有人能保证你一定会成功,万一你失败了,我们母子都必死无疑”
“万一我们败了,庄绾的日子还要继续,她需要一个家,你费尽心思把她救下,难道不希望她好好活着吗?”
赵子御面色有些发青,握紧拳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尖锐。
“所以母后就给她找了一个声名狼藉的男人吗?万一真如母后所言,朕败了,母后觉得绾绾跟着那样一个男人会幸福吗?”
“就算是找了,母后又为何赐她为妾,她一个丞相府的千金,母后赐给一个商贾的儿子为妾,母后这不是在羞辱她吗?”
这些问题,太后早已想好了解释,她拍着他的手背,轻叹道:
“为妻?如何为妻,娶妻是要明媒正娶,三书六聘,当时庄绾是见不得光的罪臣之女,只有妾才能直接进门,才能安安稳稳的待在一方院落不用出门”
“霍时玄,是母后经过深思熟虑选的,母后虽然怜惜庄绾,但更心疼你,万一你成功了呢,母后想着有这个可能,所以才找了霍时玄,他那样糟糕的男人,庄绾不会爱上他”
“母后把人送去的时候,特意交代了霍勇,庄绾的命在,霍府就相安无事,庄绾出事,霍府要陪葬,所以她的安全没有问题”
“只要庄绾不愿,没有人敢欺负她,你瞧,这样庄绾的命可以保住,她也不会爱上霍时玄,这岂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赵子御面容凄苦,不会爱上吗,他怎么觉得,绾绾现在很依赖霍时玄
“母后明明早有此安排,上次怎么不说?”
闻言,太后垂泪,枯朽的消瘦面容尽显苍老,悲恸若摇摇欲坠的古树,哽咽道:
“母后不敢啊,母后想着你会忘不了她,却如何没想到,你竟有立她为后的打算,母后被你的深情击垮,害怕啊”
她拉着皇帝的手,褪去太后的威严,此刻就是一个担心与儿子有隔阂的母亲。
“御儿,母后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可是母后害怕你不懂母后,所以那时候不敢告诉你,原本想着,先缓几天,想想如何同你说,哪里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提前去了”
赵子御还有满腹的质问,但转头瞧见太后鬓前又多出的几根白发,和如同落叶萧瑟的病容,终是不忍再质疑。
事到如今,似乎追究这些都没用了,木已成舟,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强压下心头怒火和不甘,赵子御吐出一口浊气,只问道:
“金枝呢,母后把她藏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