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四司越景宁(一)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得了空,余瑾和司璞带着泥球蹲在树下挖酒坛子。
司璞道:“两年半以前。”
余瑾算了算,“离着你失忆只有半年啊。”
“对啊,早就跟你说了不要相信大哥。”司璞笑道:“上当了吧。”
余瑾将挖到的话酒坛子拿出来,拍掉上面的泥土,拆开坛封,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知道大哥不靠谱,没想到这样不靠谱。”说到这里,余瑾忽然想起来已经许久没见到司越了,她问道:“大哥这次是去哪里行医?”
司璞想了想道:“应当是去东良了。”
“东良?”余瑾坐到石桌旁,想到了和大哥有牵扯的叶家,“是为了叶家的小女儿?”
司璞点头道:“大哥喜欢她。”
余瑾给两人倒上了酒,随后将酒杯放在鼻尖嗅了嗅,“叶家小姐喜欢大哥吗?”
司璞想到了司越看到信时的落寞,可是那种落寞又很难说是因为什么,于是他道:“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春日里的凉风拂过身上,有种懒洋洋的轻松与温和。
“总觉得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余瑾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快道。
司璞给自己满上酒,轻轻一笑,他说:“上一次这样悠闲还是我第一次带你来这里的时候,大约有四年了。”
余瑾有些怀念道:“竟然已经这样久了。”
司璞笑了一声,说起旁的话题,“你当初是怎么骗过卫家的?”
“卫家野心太大,为了荣华他们甘愿冒险。”
“怎么说?”
余瑾抿了一口酒,缓缓道:“我示意他们我同燎帝一样忌惮将军府,他们虽然犹疑,可是加上那些似是而非的所谓将军府谋反的证据,他们便冒险尝试了。”
她说着将后来调查到的事情也告诉了司璞。
“母亲从前是陆家的双生女孩,她当年被送到卫家根本不是意外,卫家和陆家其实是勾结到了一起。”
“卫家当年是世家之首,便想要在江湖也占一席之地,而陆家则是想要进入朝堂,母亲就是陆家进入朝堂的一块敲门砖。”
余瑾淡淡地解释道:“这些年,卫家一直不死心,但是有燎帝和丞相府压着,所以一直低调谨慎,然而野心日益膨胀。”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便觉得这是重新翻身的机会。”余瑾望着司璞继续说:“这也是我的机会,我不在乎卫家的生死,所以我们之间只有利益牵扯,利益尽了,自然分道扬镳,各凭本事。”
“那对于其他几位皇子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余瑾手指轻扣着桌面,随着发出的节奏声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二皇子和三皇子欺辱过我,我便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四皇子对艾姨袖手旁观,他的母妃和妹妹我也不曾施以援手,而最后我们各凭本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道:“大皇兄冬日里给我送过炭火,所以我愿意放他走,五姐便更不用说了,她是除了元子和艾姨外,第一个出手护我的人,因着那些保护,我愿意忘记那次不得已的抛弃。”
“还有将军府。”余瑾停下手上的动作,望着司璞说:“起初我一直在利用将军府,我有很多自己的小算计,因为我觉得将军府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好,定然有所图。”
“可是后来,将军府实在是赤诚又温暖,渐渐地我便放下了心房,甚至想过就算是利用我也认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将军府的一切。我抗拒不了伯父伯母的关怀,抗拒不了大哥的温和,也无法招架你的热情,甚至连司小亓都无法拒绝。”
听着余瑾的话,司璞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如今的余瑾在他的面前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自卑的小皇子了。
“余小七,我很开心,你和我说这些。”司璞给她满上酒,又道:“这样真实的你,是我从前从没有见过的。”
余瑾垂眸望着将要溢出的酒水,她的嗓音低而柔和,“这三年,我在天雪上想了很多,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和将军府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你的话和五姐的话我也始终记在心上,渐渐地就觉得以前都是庸人自扰。”
“是我自己太过狭隘。”
司璞拿起自己的酒杯轻碰余瑾的酒杯,“余小七,我们总算是殊途同归。”
余瑾望着因为相碰杯中酒水泛起的涟漪,眼含笑意,“司明雅,我总算如愿以偿。”
两个人自那日闲聊过后,便决定去临州沈家——从前在庙会上遇见的那位“沈白巡”的府上。
余瑾想去见见沈白巡,也想去祭拜一下她母亲的双生姐姐。
他们说走便走,第二日便要启程。
然而那日他们刚要穿过竹林,便见到了司越。
他怀中抱着一个人,周身弥漫着悲伤,朝着几座坟冢走去。
“哥……”司璞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气音。
余瑾始终记得那一日,竹林里罕见地连微风都没有,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人身上,带着一点虚影的金色,那明明是温暖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彻骨的寒冷。
她和司璞眼睁睁的看着司越将怀里的姑娘放在地上,随后徒手在地上挖着土。
最后他俩实在看不过去,去拿了工具出来,恰巧司镜绪、司夫人还有司小亓都在,一并出来帮忙。
一直没有说话的司越抬眸望了一眼众人,最后看向司璞,开口的声音带着低哑,“明雅,去找些干草和木柴来,还有火折子。”
司璞什么也没有问,立刻按着他说的去找,司镜绪同他一起。
他们俩的动作很快,不多一会儿便架起了一个火床,又将周围挖了一圈防火的隔断,司越将叶景宁的尸体抱起来放在了上面,司璞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他。
司越垂眸盯了许久才接过来,他最后倾身在叶景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眼中的一滴泪就那样落在了叶景宁的眼尾,像是她流的泪。
他永远记得那个小姑娘在他的怀里说:“我罪孽深重,理当挫骨扬灰,司大夫,你帮帮我吧。”
他望着她含着泪水的眼睛,想到她的悲伤,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答道:“好。”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姑娘在他怀里咽了气,而他除了抱紧她什么也做不了。
“阿宁,下辈子,谁也别遇见了。”司越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嘴角勾着一点笑,可是眼里却是全然的悲伤,“愿你来世岁岁年年,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话落,他轻轻退后一步,将火折子扔进了下面的干草中,火光骤然腾起。
叶景宁的容颜映在火光中,司璞倏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那人裹在带着白毛领的大氅中,脸色虽然苍白,嘴角却漾着笑意,脆生生地喊他:“司大夫。”
司大夫。
司越隐约间好像又听到了那样一声。
脆生生的,带着天真的,笑意盈盈的……
可他抬眸四望,除了眼前的大火,他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