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有些事半步也不可退
“陛下疼爱臣,乃陛下隆恩浩荡,臣铭感五内,从不敢有一刻骄纵忘怀。”
贞隆帝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
他的目光深邃而晦涩,仿佛既在凝视谢灼,又似乎透过谢灼,遥望着那个早已化为尘土的往昔故人。
说起来,谢灼的性子与那人天差地别。
那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既管市井街巷鸡毛蒜皮的不平事,也在敌寇来犯之际披甲上阵力挽狂澜。
谢灼像是寂静的风,冷漠的冰。
那人则如天边的灼日烈阳,如荒野燎原的火。
一个群芳夺目艳阳天。
一个寂寂柴门抱石眠。
谢灼很不像那人。
偏偏,谢灼的眉眼、中庭肖似那人。
除此之外,更相像的是骨子里的执拗和倔强。
贞隆帝心知,谢灼是个聪明人,定然清楚他发难训斥的缘由。
但凡识趣些,就该顺坡下驴,认错悔改。
而非不屈冷硬的反问他,何错之有!
贞隆帝微敛眉目,既怅惘又复杂的眼神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帝王说一不二君临天下的威严。
“既铭感五内,不敢有一刻骄纵忘怀,就该明白,朕的东西,你不能惦记和觊觎。”
“否则,便是不忠不孝。”
“倘若你能幡然悔悟,及时回头,朕鉴于你昔日的功绩及长公主的情面,将不予追究。”
“请陛下明示。”
谢灼眼底一片冰凉,再一次掷地有声道。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顾荣,在陛下口中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朕的东西。
最重体统和颜面的陛下,会如何将觊觎故人之女宣之于口?
他赌,贞隆帝没脸明言。
贞隆帝脸色铁青,眼睛里闪着寒光,恼恨于谢灼的不识时务。
挥挥袖子,那串迦南香木嵌金珠手串被扫落在地。
“不知错在哪里,那就去殿外跪着。”
“何时想清楚自己的错处,何时起身。”
“臣遵旨。”谢灼规规矩矩叩首行了一礼后,起身离开。
临走时,不忘捡起地板上的迦南香木嵌金珠手串。
贞隆帝怒极反笑,目光紧盯着谢灼那苍山翠柏般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样的!”
“真是好样的!”
“未曾料到,朕五年悉心栽培,竟培养出一个忤逆不孝之徒!”
这一刻,贞隆帝在反思,过去五载,他是不是太纵着谢灼,才让谢灼这般有恃无恐,目无尊卑。
脑子发昏,那就跪着醒醒脑!
谢灼步伐坚定,未作停顿,直接穿过殿门,一步步走下台阶,随后跪在了青石板上。
侍卫、宫人,心下骇然。
这些年来,陛下对谢小侯爷的疼爱和倚重,有目共睹。
这是陛下第一次如此不给谢小侯爷留颜面。
何时清楚自己的错处,何时起身吗?
谢灼垂首,轻笑一声。
前朝的言官是不会放任不管的。
他不仅是谢宁瑕,是陛下手中见不得光的利刃。
他更是忠勇侯府的谢灼,脊梁上承的是忠勇侯府的功绩,血管里流淌的是忠勇侯府的荣耀。
是忠勇侯府嫡支唯一的子息。
什么宁瑕,宁瑕……
他是谢灼。
父亲口中的谢灼。
他是谢如珩。
顾荣口中的谢如珩。
跪着吧。
年幼在佛寺清修诵经,也在漫长的夜里跪过。
夜色渐浓,夜风沾袖。
风里似乎有淡淡的湿意。
甘露殿内。
摇着象牙扇的李公公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陛下息怒,小侯爷素来至孝至善,许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想岔了,等小侯爷回过神来,定会明白陛下多年如一日的疼爱。”
贞隆帝缓缓睨了李公公一眼,喜怒不明“你个老东西,就会和稀泥。”
“但,宁瑕不见得会领你这份情。”
“你明白朕心中所想,宁瑕岂会毫无所觉。”
“什么一时钻了牛角尖,他分明就是打定主意跟朕对着干。”
李公公脸上堆着笑“陛下把小侯爷当自家晚辈疼着,小侯爷也是闹闹孩子脾气。”
贞隆帝眯了眯眼睛。
孩子脾气?
他倒要看一看,皇权之下,谢宁瑕的孩子脾气能闹到几时。
“明日,你先安排人前往京郊的温泉别院进行彻底的清扫与修缮。随后,命令太医院中擅长解毒与调理的太医前往顾府,将顾荣的幼弟接至别院进行治疗与调养。”
“无论所需药材多么稀有珍贵,一律由朕的私库提供。”
“此外,派遣一队护卫,确保温泉别院的安全,防止任何不识相的人擅自闯入。”
“若有强行闯入者,一律格杀勿论。”
人有软肋,便很容易被拿捏。
据他所知,顾荣的软肋,就是其孱弱多病的幼弟。他会让顾荣心甘情愿跟谢灼了断,心甘情愿入宫为妃。
倘若实在不愿入宫,他金屋藏娇,也并非不可。
当年,他势单力薄,错失了荣氏。
如今,他统御似海,没有人能挣脱他的掌控。
李公公颔首“老奴遵旨。”
“明日一早,老奴亲自领人过去。”
说着说着,李公公瞧了瞧殿外如墨的夜色,状似无意道“起风了,夜里怕是要落雨了。”
贞隆帝凝眉思量片刻,幽幽道“吩咐宫人注意些殿外,备好新衣、姜茶。”
“只要他肯低头,立刻请去偏殿沐浴更衣。”
李公公“陛下仁慈。”
“有陛下疼爱,是小侯爷最大的福气。”
贞隆帝摆摆手“休要再说这等讨巧的话。”
“他觉得是福气,才是福气。”
夜渐渐深了。
甘露殿的烛火,熄了一盏又一盏。
殿外巡逻的侍卫,过了一次又一次。
夜幕如墨般深沉。
不知何时起,雨点开始轻轻滴落。
起初,雨势既缓慢又微弱。
但很快,雨滴变得急促而猛烈,仿佛重重地砸向大地。
雨势愈演愈烈,宛如无数条鞭子从天际挥舞而下。
冰凉的雨水模糊了谢灼的视线,也混淆了时间的流逝。
李公公撑着把油纸伞急匆匆行至谢灼身旁,语重心长的劝说“小侯爷,您就跟陛下认个错吧,别赌气了。”
“陛下他心里还是疼小侯爷的。”
谢灼依旧跪的笔直,声音不复清冽,变得沙哑“我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李公公焦急地跺着脚,俯身压低声音劝道“小侯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执意惹陛下不悦,这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所以……”谢灼脸上摆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所以,陛下是相中了祖母为我择定的妻子?”
“相中了陛下和母亲旧日好友的女儿?”
李公公“小侯爷慎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