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可他又怎么算得上外人?
沈潮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迎上她那明亮的眼眸时,新月怔了怔,心头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一下就想起来,在来沈家之前将军府命人给她们传的话。
其实也没特意说什么,只是提到小娘子这些年过得并不好,让她们到时多尽些心。
方才在院子里见她与沈夫人对峙也不落下风,新月还没意识到对方说的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听见她忐忑又期待地问出这句话,才陡然间反应过来。
不该是这样的。
沈小娘子本该是那天上耀眼的太阳,而不是连去趟育婴堂都会忐忑。
这不该成为她的问出口的问题。
“当然可以,小娘子您可是沈记的少东家,别说是育婴堂了,天底下任何地方您都去得。”
新月眼睛微微发红,笑着用力点头。
余下三人也连忙点头。
沈潮云眉眼间顿时放松下来,悄悄松开略微有些湿的手心,朝她们温和地笑了笑:“诸位日后便是院子里的大丫鬟了,你们可以先熟悉一下院子。”
“是,那我们就先下去了。”
新月等人很快就退出了屋子。
等她们走了,沈潮云那羡慕的小眼神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绷直的肩背也跟着一下松懈下来,她连忙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水,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
“小娘子年纪尚小,不必太过担心。”
乌泉看得是又心疼又好笑,劝慰道:“您的底子有些亏空,等身子养好之后自然就会长高的,沈家主长得就挺高的,您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沈潮云抱着茶杯,仰起头看向他。
心想这可不一定,她阿娘长得高挑是没错,万一她爹长得不高怎么办?
看来当真是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了,从前她只想着能活下来就好,如今她不仅想着能长得如新月那般高,竟然还挑剔起亲爹的身高了。
想到这儿,她没忍住弯起眼睛笑了一声。
笑完,沈潮云才好奇地问:“乌大夫,你也见过我阿娘?能和我说说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乌泉对上她那双满含期待的目光就控制不住自己。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将军的交代,身形一僵,于是只好含糊地道:“见是见过,不过打的交道不多,可你的母亲却是庆国百年难见的奇女子。”
奇女子,沈潮云将这三个字反复念了许多遍。
可既是如此……那为何她从没听过阿娘的名讳呢?
她的呼吸蓦地一窒,很快就意识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明明沈记仍是庆国最重要的商号,可前世今生竟鲜少有人提起沈记的家主。
不知想到哪儿,沈潮云只觉一股寒气陡然窜了上来。
“当年我跟师傅在南越行医,却被当地的士族拦住试图将我们强行留在那里。”
乌泉还在说着曾经:“就在我和师傅一筹莫展的时候,是沈家主突然出现,三言两语哄得他们放了人,还让我们跟着车队一路北上,替我们省了不少事。”
哪怕有这样大的恩情在,沈行也没想过挟恩图报。
在知晓师傅是神医后,也只是请他若可以的话,将自身这些多年的行医经验与药方记录下来,到时她会替他刊印成书售卖去往各国各地。
乌泉至今还记得她当时飞扬的神情:
——“吾惟愿天下多良医,世人少受病与痛。”
只是可惜啊。
他低声喃喃道:“她就是个活菩萨。”
沈潮云从心悸中抽离出来,便听见了他呢喃的这句话,心头忽地一震,差点连茶杯都没握住。
乌泉回过神来,就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登时吓了一跳。
她勉强勾起唇,朝他摇头笑了笑道:“乌大夫我没事,许是方才废了不少精神有些疲了,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见状,乌泉也不好提出给她把脉的事,只好去给她煎安神药。
等他离开后,沈潮云才松开握住茶杯的手。
纤细的手指隐隐发颤。
额上也浮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眼瞳微微颤动,眼底夹杂着一丝惊惧与恍然。
两辈子加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意识到阿娘当年的死或许另有隐情,甚至可能牵扯着不得了的人。
从前没人告诉过她往事,所以也只是知道阿娘在生产那日时受到了仇家的埋伏,在一众护卫的掩护下逃跑,最后也只活下了她这个刚出生的婴儿。
皇室想要将沈记掌握到自己手里,可沈记只认她,又有霍皇后在背后撑腰。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于是只好将她拿捏在手里。
无论送给沈家抚养也好,还是如今给她赐婚也好,图的也不过是沈记罢了。
所以阿娘的死,当真只是仇家所为,而与皇室当真没有关系么?
除了上头,还有谁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从世人眼里消失不存在呢?
这个猜想实在太过骇然。
沈潮云紧咬着唇,眼底泛着一片片弥漫开来的冷意,眸色几经翻涌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缓缓松开攥着桌角的手,手心被戳得发红也顾不上。
皇室,李家。
……
与此同时,新燕里,霍家旧邸。
说是旧邸其实就是祖宅,自从霍皇后因病去世之后,霍家人就搬离了这座祖宅,霍家子弟如燕子般散落天下各处,只余下两三洒扫的老仆。
这些年来霍勖也没住进来过。
可这次他要比预期的还要多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这才想起来还有间祖宅在呢,便搬了进来。
陈设简单的书房里,霍勖跪坐在桌案的跟前,垂眸看着从沈家那边传回来的信。
拆开的第一封信是乌泉写的。
将今早的情形叙述了一遍,最后才委婉地提起继续待在沈家不适宜她养病,尤其是心病。
霍勖的眼里噙着山雨欲来的阴霾。
周遭陡然间升起的杀意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头皮发麻。
过了良久,他才拆开了第二封信。
里面没有掉出信纸,反而掉下来一幅用炭笔做的画。
霍勖在看清上面画了什么之后,神色微微一顿。
撸起袖子的小人凶巴巴地叉腰,骂着对面长得更高些的小人,把人骂跑之后,又来了个背着箱子的小人,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泪流满面。
接着两人头挨到了一起,在那儿咕咕唧唧地说着什么。
然后背箱小人拿笔写信,撸袖小人就眼巴巴地望向纸外,头顶冒出个扁圆的气泡来,里头大大地画着一本打开的书籍。
霍勖垂眸。
片刻,屈指在小人的头上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