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案上的贡橘滚到门槛,被一只修长白皙,指骨分明月牙漂亮的手拾了起来。
“小师弟,你挺虎啊。”谢寒洲抬眼,额前碎发下他深邃眼底收敛了笑意,不再轻佻。
香炉被打翻,洒了一地。
谢寒洲抛着橘子朝谢琊走近,他抓到案发现场正欲说什么时,饭厅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晏宁和阎焰端着早膳过来了。
准确的说是阎焰端着。
那红衣少女淡定跟着,边往嘴里塞橘子瓣边道:“谢寒洲,你给我这橘子挺甜的,拿去上供可惜了。”
晏宁吃完一个,又准备剥另一个。
尤在生气的谢琊愣了愣。
他动了动紧抿的唇线,抬头问道:“师父,这香不是你点的吗?”
“什么香?”晏宁跨过门槛,剥橘子的手一顿,看清了地上的狼藉。
少女清丽的眉眼越来越冷。
“谢!寒!洲!”
晏宁把橘子递到阎焰手里,捋起衣袖看着大徒弟,近乎咬牙切齿:“你自作主张上香了?”
谢寒洲喉结微滚,点头默认。
小师弟清冽的眸光扫过来。
二师弟在幸灾乐祸。
谢寒洲额上起了冷汗。
晏宁走上前揪住了黑衣少年的耳朵,把他带到祖师爷画像下,指着地上的蒲团道:
“跪下,拜,拜个够。”
少女的声音一向温润,她为人处事也温和,这还是第一次体罚弟子。
谢寒洲乖巧跪着,小声道:“师父,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何况,我是为你拜的。”
晏宁听后怒极反笑,“为了我?我真是谢谢你了。”
“谢寒洲,我晏宁就是被人捶死,死外边,也不会求祖师爷庇佑我,这是我的事,和谢琊无关。”
“他没义务承担弟子们的心愿,他又不是神仙,你给他上香。”
晏宁训斥人的时候并不如何漂亮,可是谢琊听着,看着,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她更生动的人了。
他垂着头,唇边的弧度浅浅漾开,陷出一个小小的笑窝。
阎焰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对谢寒洲道:“大师兄,那可是你舅舅啊……”言下之意,你怎么敢的呀?笑死。
谢寒洲不敢瞪晏宁,漆黑的眸怒视着阎焰,道:“我舅舅又不知道,你别多管闲事。”
阎焰弯唇,笑容灿若春花。
晏宁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她让谢寒洲起来,自己则去收拾摔碎的香炉,淡声道:
“大头,二狗说的对,你不能因为你舅舅他不知道就做这种事,哪怕我做了你也不能做。”
“因为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谢寒洲和谢琊俱是一愣。
晏宁压低了声音,有些沮丧:“那是最最珍贵的人,别等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穿书后,晏宁的情绪很少波动,这是她第一次恨自己无能为力,有本事穿过来,没本事穿回去。
她垂下眼睫,没在弟子们面前流露出悲伤,但少女白皙精致的侧脸似被清霜笼罩,连微弯的唇角都是苦涩。
谢寒洲终于感到一丝抱歉。
他没像小师弟那样主动帮忙收拾残局,毕竟这是谢琊自己掀的桌,也没像阎焰那样打了清水过来给他们净手,少年微咬唇,脸颊因为羞愧而发红,“师父,对不起。”
谢寒洲认真道:“上次你告诫我不要玩弄女修的感情,我已经把那些有关择偶标准的花笺撤下了……”他顿了顿:
“我以后也不会再拜谢琊。”
这是第一次,谢寒洲压下百转千回的心思,同晏宁道:“从来只有舅舅教导我,他是男子不够细腻,也没有女子会指出我的不足,让我去改,我便不觉得自己不好。”
“师父,你说的我都会听。”
少年人脸颊薄红,一颗心赤诚,连在他身上下了“窥心咒”的谢琊都倍受感动。
没有什么比少年的成长更值得骄傲,谢琊为谢寒洲而骄傲。
他替大外甥松了口气,结果自己没捏好碎瓷片划伤了手。
鲜血坠地,如溅寒梅。
谢琊有点儿晕。
他成年的躯体早已进入金刚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然而返老还童后,谢琊的修为不仅损失大半,连金刚境都破了。
谢琊此刻与瓷娃娃无异。
他还晕血。
他怎么能晕血呢。
一生要强的祖师爷强忍着不适,不敢去看受伤的手指头。
谢琊觉得矫情,如果是他从前,别说这样的伤口,就算和大能对决,他伤可见骨也能当即自愈,根本不需要去医峰就医。
从前的祖师爷是没有弱点的。
更没有破绽。
谢琊的骄傲不允许他难过,他试图往外走,然后找个没人的角落难过,却被身后的姑娘拦腰抱住。
晏宁把小徒弟抱到了圆凳上。
她接过谢寒洲递来的灵药,以及阎焰递来的雪白薄纱,对面色不好的谢琊说:“三丫,疼就哭出来,没关系的。”
谢琊心道:我八百年没哭了。
可他看着眼前女孩子温柔的眉眼,还有她指尖轻柔的手法,没忍住鼻翼轻动,眼眶酸涩。
谢琊并不需要温柔。
可他依然为温柔臣服。
人人都觉得他是强者,奉他上神坛,对他有诸多苛刻,百般请求,唯有晏宁亲口说:
他又不是神仙。
怎么可能无所不能?
谢寒洲最怕晏宁捋衣袖。
他这位师父看着文雅,但捋衣袖只为两件事,要么下厨,要么打人。
这个“人”一般是指谢寒洲。
他揉了揉还有些发烧的耳尖,在太阳下踱步,等到阎焰下山挑菜,晏宁下山买祖师爷的周边,小竹楼只剩他和三丫的时候……
谢寒洲唇边露出略带邪气的笑容,他推开小师弟的房门,随后重重一合,对那小萝卜头说:
“我抓到了你的把柄。”
谢琊临窗而坐,他压下手中书卷,不动声色地抬眼。
谢寒洲道:“你装病。”
谢琊微歪头,不甚在意,也没有否认。
谢寒洲又道:“你露馅了。”
谢琊微笑道:“大师兄在说什么胡话,我又不是饺子,怎么会露馅?”
谢寒洲唇边的笑意愈深,他走上前在谢琊对面坐下,道:
“你快别装了。”
谢琊垂下长睫,正欲反驳,就听那少年欢快地说:“舅舅。”
“我是你的亲外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