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中十六）
王春暖苦恋江豪的爱情故事在全年级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其间曲折几乎是人手一个版本，徐海平就请了十天假，回来时差点没被众位老师的口水淹死。
“徐老师，我就说你们班那个江豪不是个好东西，王春暖这么好的姑娘都能被他带坏了，你赶紧跟校长说了，让他退学吧！”
“徐老师，我们班同学现在一下课就跑到你们班门口打听消息，全都在问他们两个今天进展到哪一步了，上课都在讨论谈恋爱的事情，我的课都没人在听了啊！”
“徐老师，我觉得你必须严肃处理这个事情，这给整个年级都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啊！王春暖虽然学习好，但是也不能这么做事情啊，我听说你们班那个江豪完全没有谈恋爱的意思啊，全都是这个女生追着这个男生在搞事情啊……”
……
徐海平的办公室门庭若市，张丽平老师挤开众人，来到徐海平跟前长叹一口气：“徐老师，王春暖这个同学，我觉得最近是魔怔了，你真的真的，得好好劝劝她。”
徐海平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用手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怎么也想不通王春暖这么乖巧聪明的女生会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多方打听后他郑重地宣布：“好的好的，各位老师稍安勿躁，我现在就把王春暖叫过来，问问怎么回事，行吧？”
而王春暖此时正在体育课上，毫无顾忌地表达她追求江豪的不屈不挠。对于王春暖而言，倒贴这种事情刚开始做会令人屈辱痛苦，然而做的次数多了，竟就习惯成自然。对方的冷言冷语虽然令自己难过，但却无一不出预估。他最多就是骂她讽刺她侮辱她，再加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同校同学围观赏玩一番，她竟渐渐地对这些有了抗性。
什么情况下会痛苦，痛苦多久会慢慢消散，什么时候会屈辱，身体会因为心理产生怎样的变化。情绪对这些东西的反应会越来越弱，有一天她回忆起来，发现最初面对他时那种强烈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操场上，江豪正跟他的兄弟们打球，他很认真地挥汗如雨，人群中的动作敏捷而潇洒。他的表情深沉郑重，目光在聚焦时好像深邃的暗海，藏着许多说不出口的故事。
秋凉渐深，在这些腾跃的男生身上却看不到萧索，他们越打越热火朝天，纷纷卷起袖子，这让王春暖想到那个情愫暗生的夏天。只可惜当时体会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现在，这切实的憎恶和抵触，才是她真正该接触到的东西——
跟五班的篮球赛又以大胜而归，但是这次却再也不似夏天那场比赛，有众多的围观者加油呐喊，喝彩连连。王春暖和江豪的拉锯对抗令整个班级气氛沉重，大家对这两个人都有了褒贬不一的看法，喜欢和讨厌，再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说出口的东西了。
这气氛也直接感染到了五班观赛的同学。
江豪抹了一把汗，感觉连日来的胸闷不畅总算纾解了不少。拜王春暖所赐，他近日来的名气比之前又大了不少，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复杂多变的眼神和讨论。而江豪自己的行动也受到了严重的限制，比如当全年级的同学都知道有人在追你时，是不会有别的女生再凑进来掺和一脚的。
江豪最后收球的动作还是带着怒气，贺翔宇低头把球捡起来，摇头一叹却不置一词。事实上江豪最近一连串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外。作为跟他相处很久的朋友，以贺翔宇对江豪的了解，他越上心的东西，反应就会越大。不管这反应是喜怒哀乐的任何一种，都只能证明他的情绪被严重地干扰到了。
他过分执着地要王春暖放弃送早点，甚至作出极其夸张的举动，这在贺翔宇看来是完全没必要的。如果他不在乎，他干脆吃了她送的早点却不给任何回应，或者就如郭黎所说的再骗她一次，反正王春暖是倒贴，不过是任他拿捏。
然而他只是选择了愤怒。
可能他自己也没去想他为什么这么愤怒。
贺翔宇绝不相信这是他可能对她动心的预兆，他只是觉得王春暖的行为，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抓住了江豪的软肋。
江豪的胃病严重是他们这些弟兄们有目共睹的，但是谁也不会婆婆妈妈到每天早上都督促他吃早点，也不会有人在江豪一再骂多管闲事的时候，锲而不舍地厚着脸皮要照顾他。
这种事是别人干不出来的。
固执如江豪，宁肯被他爸生生打断了肋骨，也不肯听一句劝，遇上同样固执，宁愿把尊严和感情任人践踏，也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追求爱人的王春暖，到底不知道谁会先屈服于谁。
贺翔宇把球扔给许凡，跟江豪两个人一边往球场外走，一边扯着身前的衣服扇风：“草，我他妈渴死了。”
江豪没说话，他最近心情都很差。刚才在人群里又瞧见了梳着两股辫子的齐佩瑶，两相视线碰撞时，齐佩瑶漂亮的杏眼里闪过一道刺眼的光，那是洞悉真相的讥讽。江豪同时又想起前一天放学时，在学校门口看到接齐佩瑶放学的那个男生。他虽然在感情中从不过多付出，但是计划以外的叫停总令人不舒服。
江豪又把这笔账算到了王春暖头上。
而倒霉的王春暖下一秒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贺翔宇看到来人时就放慢了脚步，退到后面和叶逸许凡一起走。叶逸现在看见王春暖都恨不得叫奶奶，然而最终拍板定案下来，还是觉得多管闲事的专利应属闲人马大姐，于是王春暖的外号就变成了“王大姐”。
“卧槽，这王大姐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什么地方都有她啊！”未免殃及池鱼，几个人停下了步子，放江豪一个人迎面走了过去。
许凡膝盖一软，抱着球远远看着又开战的两人生无可恋：“我觉得我完了，我欠江豪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他转头看郭黎，正儿八经地道，“不是我说，这个王春暖真的跟我八字犯冲，江豪每次看见她，回来都要骂我一顿。我他妈真是一次犯了错，百年不是人。”
郭黎伸手揉眉心，远看着江豪气势无两地迎上王春暖。他这样残酷地对待王春暖，郭黎其实不太赞同，但同时他又很懂江豪的心境，所以一时找不到立场说话。许凡还等着他回话，郭黎只好道：“要是这两个人见不上面了，估计就能好得多。”
叶逸听了失笑地问：“怎么的，咱们干脆把王大姐绑了关在小黑屋里？”
郭黎暗暗思忖，过会儿缓缓摇了摇头：“哪用得上咱们出手啊，江豪他爸不是老让他转去市里吗？王春暖听说从小到大都在转学……”他转过头来，一脸平静地预测，“这两个人再怎么折腾，最后也就那样，放心吧。”
王春暖迎着秋日清明的阳光向他走去，整个人好像一片干净清爽的叶子。
江豪却是背着光而来，头上身上都是湿汗，表情阴郁得吓人。
清风朗照下，操场上自由活动的同学一看传闻中的世纪大战要表演现场了，纷纷抛下手中活计跑过来看大戏。五班的同学显得大惊小怪，完全没有作为群众的自觉，表情逐渐失去控制。二班的同学则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然而到了最后却也都不免变了脸色。
王春暖惴惴不安地迎上去，拿着手里的水瓶递给江豪，嘴角的微笑还没有扯开，江豪就夺过那个矿泉水瓶子，一个狠摔砸在了地上。矿泉水瓶一下子蹦开，瓶盖砰一声弹出去好远。
王春暖浑身一哆嗦，水瓶里的水无声地淌了一地。江豪怒气隐隐，王春暖低头咬唇，目光闪烁了好几下。她却又把另一只手里提的装水袋子拿起来：“这还有……”
江豪就着她的手直接踹了一脚，塑料袋使劲勒了一下她的手，她一下没拿住，袋子也掉在地上。
五班的同学都看愣了，江豪在人群中心揪住王春暖的衣领，把她整个人拉得踮起了脚。她的脸涨得通红，江豪凑近她，咬着字音死盯着她道：“王春暖，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你再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递水，下回我就把水瓶砸在你脸上。”
言毕他狠狠一推，王春暖站立不稳，后退两步跌在地上，刚好坐在了那滩四面滚动的水上——
披头散发。
狼狈不堪。
江豪转身走开，周围的同学顿时议论不休。
“……这也太过分了吧，她是个女生诶，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这样啊？”
“你是没见，这两天在我们班还有更过分的呢……”
“他们两个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不是没有人劝，她这是自作自受，根本就是个受虐狂……”
……
王春暖若无其事地爬起来，低头去捡散落一地的水瓶，耳边各种声音好像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回音，都被她置若罔闻地隔离了。她纤细的手指把水瓶一个个放进塑料袋里，又拿出纸巾把瓶身上的脏污一点点擦干净。
人群的议论声好像四面环绕的墙壁，将她层层包围起来，在无数道观看小丑一样的视线里，王春暖依靠沉默和麻木保护自己。她选择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不去分析任何人的内心，她甚至不要去考虑自己是什么感觉，她只要去想江豪的想法。
而这样的思维会令一切的痛苦瞬间消失，她只剩下她和她的感情，在秋天枯黄的树叶里，吸取余温沉默地发酵。
一只白皙的手突然穿过人群拉住了她的胳膊，坚决有力地把她拽起身来。
“你没事吧？”是一个男生的声音，声音清淡温柔，像一壶初温的白开水。
他一直在操场的那一头远远地看着，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出现在操场上，散队后又目无旁人地盯着那个人发呆，可那个人毫不领情，十分粗暴地把她推倒在地。他终于忍无可忍，拉她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些过度用力，围观的同学多到令他气愤，他牵住她细到支棱的手腕，试图让她跟自己走。
王春暖却头也不抬，挣开了他的手臂。
“谢谢。”她说，却只顾低头看也不看他一眼，“与你无关。”
男生一怔，还不及反应过来，王春暖已经拎着手里的塑料袋慢吞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