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中三）
王春暖开始频繁地见到江豪，并且频繁地被无视。校门外，教室门口，操场，学校商店……所有她“不小心”碰到他的地方，他都忙着跟别人说话，然后与她擦肩而过。王春暖的心在一次次的漠视中，总算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她开始确信并且接受，这段几乎没开始的感情，还未长出一丝嫩芽，就已经死亡了。
“……江豪的过去吗？”邱雨靠在栏杆上，耸了耸肩，“跟现在差不多吧……”
王春暖问：“还是有区别的吧？”
邱雨点点头：“有啊。他刚进初中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认识他，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全校老师和同学都在谈他……那时候我跟他不是一个班，所以基本上都只是听说……他这个人很高调的，每个班都有不少人认识他，后来还有别的学校的人来找他……嗯，属于人缘很广，又很活跃的，差生……”
这是个很独特的评价，王春暖心底苦笑，又问：“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他跟女生来往……交往的事情啊？”
“那肯定有啊！”邱雨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转头看着王春暖，“要不你以为梁敏一开始怎么那么讨厌他们呢！听说他们那一伙人，从初中起就开始谈恋爱了，交往过的女生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了……虽然我是没有见过吧，不过现在看他跟五班那个女生的情形，应该是真的吧……”
“哎，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邱雨问道。
王春暖心想，这么看来，她就是他数不清的女友中的几十分之一了。她的胸口好像一片干枯的沙漠地，现在连地面都开裂了。
“没什么，只是好奇问问。”
邱雨感叹道：“我知道你什么感受，毕竟上学期大家还坐在一起学习过一阵子，你又这么费心费力的教他们，没想到吃力不讨好，该挂科的还是挂科。”
王春暖苦笑，低头不语。
邱雨道：“不过能帮的也帮了，他们最后怎么样也不关我们的事情嘛……春暖你就是心太好了，其实要不是因为你，大家都不会跟他们来往的……”
如同华丽的烟花炫目，绚烂之后却只剩一地的凄凉。王春暖没想到自己竟然笨到这种地步，大概对于江豪而言，与她相处只是一时兴起，兴尽了散场，而她却一厢情愿地当真了。
可能他本来就没打算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他也不会认真地对待所有的感情，或许今天是五班的班花，明天就是六班的班长。连邱雨都知道他曾经交往过那么多女生，怎么自己当初就不知道问一问呢……
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凌空而出，王春暖在一室的空洞中惊转回头。
不，并不是发现不了问题，也不是猜不到背后。她总算明白，是自己一手促成了这个结果。
“怎么还没睡？”王妈妈抬头笑着说，她风尘仆仆的，脸上都是疲惫。
“就要睡了。”王春暖说，她的脸色很沉重，看上去并不太开心。
“怎么了？”王妈妈问，“病了吗？”
王春暖仰起头笑了笑：“怎么可能，锅里还有一点热粥，你吃一点吧。”
王妈妈点点头：“嗯，那好，太晚了你快去睡，妈妈明早还有事，就不叫你了。”
夜深人静，卧室外面也很快陷入了寂静，王春暖在黑暗中打开小台灯，从抽屉里取出江豪送给她的东西，慢慢地弯下身去蜷缩，脸上和心底都流淌成一片。
隔日早上是个飘着小雨的日子，阴湿的雨点，气温一下子降了好几度。秋风一起就吹下层层的落叶，梧桐的三尖叶子在地上卷曲，王春暖的白色板鞋鞋尖沾了许多擦不掉的黑点。
一切一如往常，王春暖下课后又来到离五班不远的教室口。从五班教室门口先走出来一个胖得像球的女生，走起路来好像雪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王春暖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目光撞过来，周围的同学像避瘟疫一样躲开那个女生。
王春暖发呆的眼神看着她从身边经过，这一刻心里竟然有酸涩的感觉，原来不曾体会过的，属于活在痛苦中的人们的感受，此刻都映射在自己身上。
安东尼蒂的暗恋，维特倾倒的仰慕，卡西莫多的悲伤，一瞬间都不再是遥远的角色，而是鲜活的人。
那个女生用戒备的眼神与她对看，艰难而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去。王春暖的心里潮声一片，感觉那股压抑不住的酸涩要冒出头来。
齐佩瑶每个周五的晚上是要去参加歌唱班的。八点之后淅淅沥沥的雨点下着，空气里寒凉一片，雨点打在叶子上的声音又涩又滞，听得江豪心里一阵烦闷。
他只穿了一件短袖，此刻觉得冷极了，心下想等在这里真划不来。
齐佩瑶总算从呜呜啦啦的四楼跑下来，钻进他的伞下，对他说抱歉，唱歌班的老师拖堂了。江豪笑了笑：“不就等一会，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齐佩瑶笑吟吟地把手塞进他的口袋里，温热的掌心贴上江豪冰冷的指尖，江豪反手握住她，听着齐佩瑶在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老师罚了谁，她从哪得了一笔钱，她要参加什么表演，班里面那个胖如肥猪的女生哭了……
江豪听得心烦，在一个路灯下突然停住脚步，齐佩瑶仰着头笑：“干嘛这么看我？”
江豪低着头笑问：“你不知道吗？”
齐佩瑶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蛔虫……”
江豪笑说：“你当然知道，要不然手在我掌心里抠什么呢？”
齐佩瑶说：“我什么也没抠，你别瞎说。”
江豪说：“你不是抠，你在写字。”
齐佩瑶脸红了：“我没有。”
江豪没有说话，他弯下身，橘色路灯在黑色雨伞的遮蔽下，挡住了他的倾身一吻。漂亮女生总是特别注意形象，江豪品出来她呼吸里有苹果的味道。但他心里默念的却是，总算封住了她絮絮叨叨的嘴。
……
再送齐佩瑶回去时，她就显得很乖巧了。江豪在她家小区门口不远处挥手，齐佩瑶拉拉扯扯不愿意走，江豪说：“你再不走，一会你爸妈出来了，我可能要被打瘸。”齐佩瑶莞尔一笑，总算转身离开了。
那撑着红色花伞的身影看上去一蹦一跳的，好像唱歌时的共鸣一样，震颤的厉害。江豪冷得浑身打了个寒颤，身上胳膊上都是一层冷汗。他再无心缱绻，转身向着来路走去。
路灯下飘的雨又大了些，好像黑白的银线斜斜地织下来。一股凉风一起，江豪长出一口气，转过那个狭窄的拐角，他却撞见了一个不该见的人。
王春暖挪开挡脸的伞，仰起头来微微一笑，凄然好看：“嗨。”
江豪的心头猛然一跳。
或许这一晚的确冷得他失去了平静，这一瞬她脸上凄凉的笑容，成为他日后觉得王春暖极美的最初印象。
江豪愣了一瞬，下意识把手放在裤兜里，极速冷静下来：“怎么是你？”他说，语气里有意外，疑惑，抗拒。
王春暖不说话，她看着他微笑，她那眼神太悲伤了，江豪被她看得十分别扭。
“我以为你会来找我。”王春暖说。
“找你做什么？”江豪顿了顿，“我找你没事。”
王春暖说：“暑假，”她强调说，“我以为暑假你会来找我。”
“暑假你不是不在吗？”江豪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在不在，他只是偶然听见班上的女生聊天。
王春暖的声音很细弱：“我在门上留了电话。”
“哦。”江豪吸了吸鼻子，神色自若，“我没看见。”
王春暖的眼框红红的，刚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江豪基本能推测出她是来质问他的，但是他无所谓，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
“我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王春暖固执地问，“我知道都结束了，我也不奢求什么，我就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她倒比想象中冷静许多，江豪以为她会哭着撕扯他。“我没什么想法，”他说，“一开始我以为我喜欢你，后来发现我对你不是那个感觉。”
王春暖又问：“那她呢？你喜欢她对吗？”
江豪下意识转头看了一下，回过头来，不甚在意地对答：“嗯对。”
王春暖自嘲地笑：“要是我能像你这样，那么容易就喜欢另一个人就好了。”
江豪不知道她这话是不是讽刺他，于是便说：“那是你经历得太少，翻来覆去就是那么点事，不要太当真。”
王春暖好像诚心诚意地被说服，她使劲地点头：“嗯，对，不能太当真。”但是语气委屈极了，江豪看得出她就快哭出来了。
王春暖哽咽着，她很奇异地做到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往下掉。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我以前，从来也没人说过喜欢我……其实我自己知道，不是我学习好，而是我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学习……你带我出去玩，我挺开心的……我从小到大一直转学，都没留住什么朋友……家里也经常没人陪我……但是……你喜欢别人挺好的，我也觉得她很漂亮……”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江豪也听得十分低沉，他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分手了哭着说感谢的。
王春暖说了好大一通话，直到她觉得她再也无话可说了。她把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他没说话，只是和风雨一样，静静地听着。
王春暖擦了擦眼睛，转身从斜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江豪：“我以后，会努力不喜欢你的。”
江豪沉默着接过来，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暖手宝。王春暖抬起头笑着，眼睛里的泪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今天挺冷的，我白天就看见你穿得很少，别感冒了。”
她说完抿了抿唇，单薄瘦削的身体转身，向着白色路灯下的暗处走去。
江豪手里握着那个温热的暖手宝，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他早就发现，确如贺翔宇所说的，王春暖是在是过分单纯了。这种单纯让江豪没办法相处，甚至没办法去逗弄她。
他们完全不是一类人——当江豪很敏感地察觉到这点，他就叫停了那个赌局，白白扔了四千块钱。
她身上带着那种最简单的淳朴，一切只在好与不好，喜欢和不喜欢之间转，脑子发直转不过弯，开玩笑也找不到笑点。
他不喜欢她，一切只是源于恶作剧般的冲动。
但是他手里握着那个暖手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良心发现了一回，当然他压根不会去想什么良心发现，他只是随着本能去做事——
他追上去叫住她。
“王春暖！”他说，声音很大，大得隔墙都能听到。
王春暖浑身一震，转过身来，眼泪纵横。
“怎么了？”她噎着嗓子问，声音低哑。
江豪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晌他才举了下手里的暖手宝道：“……谢谢。”
王春暖微微点头，边笑边哭。
这时江豪自己也被哭得很难过，他想了想，说出了一句令他后来十分后悔的话：“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对吧？”
王春暖一怔，眼睛里的眼泪更是不住地落。她点着头哭，口不对心地笑：“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