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上四）
王春暖目送着一群人呼啸而来，又呼啦而去，完全摸不着头脑。梁敏直等到江豪一伙人都走了，才拉着王春暖惊叫：“春暖，你是不是昏头了啊！”
“啊？”王春暖回过身来，自己心底也觉得不妥当，但是具体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道，“怎么了？”
“怎么了？”梁敏瞪着眼睛反问，右拳把左掌打的啪啪响，“他可是兴平县混混的头目诶，怎么可能是真心想学习啊，你可别被他骗了！”
王春暖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了不起也就是个不上进的学生，难不成是黑社/会老大？”
“黑社/会老大是够不上啦……”梁敏一呆，随即晃晃头，看着王春暖义正严辞地道，“反正他是个下三滥，你千万别跟他搅在一起啊。”
王春暖微笑着点点头，拍拍梁敏的手：“嗯，我心里有数了。”
王春暖虽然信誓旦旦地跟梁敏表明了自己有分寸，却没想到江豪是个没有一点分寸的人。
徐海平把王春暖叫到办公室，很苦口婆心地问她愿不愿意帮江豪等一干“差生”辅导功课，王春暖觉得力之所至，毫无不悦地答应了。徐海平让她有任何问题随时来找自己，王春暖笑了：“老师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然而一转眼放学后，王春暖答应帮众人辅导作业的“补课班”，就只剩下了江豪一个人。
王春暖傻眼了，她愣愣地看着江豪：“其他人呢？”
江豪露出一个很无所谓的笑脸，他没穿校服，身上是一件宽松的黑色长t，胸口的一角印着小小的白色纸飞机。他的发型总是有一边的刘海挡住一半的眼睛，看上去就很不乖。
“王春暖，今天是周五，你总不会要大家周五晚上还坐在这补课吧。”江豪的声音很大，他的两臂伸展着，横跨四个座位。
王春暖一顿，的确是她高估了这帮“差生”的上进心，于是也开始收拾东西，背上书包：“那就从下周一开始吧。”
江豪轻轻一拍桌子，吓了王春暖一大跳。王春暖心突突地去看他，江豪有些无奈地晃了晃头，站起身来好气又好笑：“诶，王春暖，我在这等了你快三十分钟，你总不会要我白等吧？”
窗外的天色还明朗着，还听得见鸟儿叽叽喳喳，夏季的白天特别长，人去楼空的教室里，江豪站在层层课桌椅之间，气势却能够笼罩整个教室。王春暖双眼盯着江豪看了几秒，江豪突然笑了起来，春风拂面的那种笑，很友善。
王春暖认栽，小手不安地抓了抓衣角，只好一步一顿地向江豪走去，问他：“你想做哪门作业？”
江豪坐下来，王春暖过去坐在他旁边，江豪想了想：“数学吧。”
事实上，王春暖从没辅导过别人作业，在阿姨家住的时候，言表妹私下从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在她看来正是因为有自己的衬托，才显得她很蠢，也才会让言阿姨特别讨厌她。
王春暖尽量模仿老师上课的思路，一点点地从正向和反向教江豪解题的思路。
“……鉴于它的前提已经交代了，这条线和这条线是平行线，所以它要推出的，无非是这几条定理中的一条，以及这里默认的条件……反向思考的话，就知道它想要的是这个a角和这个b角的关系，所以它想要证明的，就是这些前提条件中的一个……把这些条件关联匹配一下，就会发现这两条非常像……再尝试做一下，它的确是推的下去的……所以说……”
“ef等于hi。”江豪接着她的话道。
王春暖一愣，点点头：“对。”
江豪说：“这样的话，下一道题我也会做了。”
王春暖说：“你说一下你的思路。”
江豪也不说废话，笔尖指了指春暖列在纸上的两条定理：“考的就是这两条。”
王春暖在心里仔细推了推，点点头：“嗯，没错。”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在熟悉的习题讨论中，王春暖紧张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她意外地发现江豪的脑子很好使，数学定理几乎是一点就通，而且还会问出一些让她回答不出来的古怪推论。
江豪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王春暖很认真地看着，直言不讳地说：“你很聪明，只要稍微用心，肯定能考好的。”
江豪意味深长地侧头看了她一眼，王春暖往后一靠，又紧张起来：“干什么？”
江豪眉眼里带上一抹轻笑，他低下头，一边画辅助线一边说：“你怎么总这么怕我？”
王春暖一惊：“啊？……是吗？”江豪没有回答，王春暖心里想了想，半晌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因为，一挑七……”说完她就想起那天晚上撕掉的纸，一股严重的违和感涌上心头，王春暖不受控制地脸发烫，连忙拿手把头发拂乱一些。
“这你也信啊？”江豪知道一挑七的传言，头也不抬地吹出一口气，橡皮屑簌簌掉在地上。他转头把笔递给王春暖，漫不经心地开玩笑，“放心吧，我不打女生。”
王春暖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厉害。
“今天就到这儿吧，天快黑了。”王春暖发觉自己开始胡思乱想了，坚决地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江豪。
江豪倒也没反对。
收拾东西的时候，王春暖撞了一下桌子，笔滚落在地上，王春暖弯下腰去捡，发现地上躺着一本绿色封面的笔记本。
“这不知道是谁掉的。”王春暖拿着本子直起身来。
江豪的眼神却变得幽深起来。
王春暖很快发现，她的“补课班”上，除了江豪一个正式学生，其他人都是来打酱油的。要提前回家的借口五花八门，什么肚子疼头疼，要打球要搬家，要去接上幼儿园的妹妹回家。
梁敏双手抱胸，看着走掉的人冷笑：“还不如直接说去网吧，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王春暖一愣，跟着江豪的一个男生站出来，他的个头略矮，颧骨突出，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
“哎，你不知道别胡说，我真要去接我妹妹。”
梁敏阴阳怪气地说：“是啊，你妹妹，是佑宁高中的妹妹，还是恒远高中的妹妹啊？”
贺翔宇人都走了，从教室外面探回一个头来，半不正经地笑着：“郭黎你跟她说了什么，看把人家酸的。”
梁敏顿时恼羞成怒，手下一个本子砸过去：“滚你/妈的！”
贺翔宇眼疾手快地一闪，本子还是砸中了耳朵，挂的耳轮红了一片。他嘶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一点也没了，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梁敏，口中咬牙切齿：“婊/子。”
梁敏一下红了眼，贺翔宇一抖肩走了。王春暖忙过去安慰梁敏，梁敏气得胸腔起伏，眼里框着眼泪，硬生生没掉下来。郭黎耸耸肩，走过来打圆场，看着王春暖一脸无辜：“真的是上幼儿园的妹妹。”
梁敏的眼泪总算框不住了，吧嗒一下落下来：“你妹妹有你这么个不务正业的哥哥，也真是倒霉了。”
郭黎也听的火起，盯着梁敏半晌道：“我妹妹招你惹你了？”
梁敏也不回答了，低头收拾东西要走人。王春暖冲上去要送她，梁敏一甩胳膊，说要自己一个人走。邱雨让王春暖留下，自己陪着梁敏回去，梁敏这倒是没有拒绝。气氛闹得很僵，不欢而散，剩下的两三个人也都借口走光了。
王春暖呆呆地站在过道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她实在不太会应付这种多人相处的场面，事情发生的太快，她都来不及插手。
脑袋忽然被打了一下，王春暖抱着头顶转过身来，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了江豪一个人。王春暖仰着头看他，他显得高大而牢靠。刘海下的双目幽深宁谧，透出不可捉摸的意味。
江豪说：“愣什么，走吧。”
王春暖怔怔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书包也是江豪帮着收拾的，门也是江豪锁的，出了教室，她和江豪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着。不知不觉天色很晚了，今天比平常都要晚，夕阳的余晖只映出天边的一点霞光，王春暖走得拖沓，回过神来发现天黑得都快看不清人脸了。
“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王春暖双手拉着书包背带，语气很低沉，“明明梁敏是个好孩子，贺翔宇也是个好人。”
江豪听后却笑了，黑暗里他的声音显得很有磁性：“贺翔宇可不是什么好人。”
王春暖很好奇：“怎么说？”
江豪却不解释，反而道：“在你眼里谁都是好人。”
王春暖说：“不是吗？”
江豪说：“像你这种好学生，是不会懂有些事的。”
王春暖说：“我会试着懂。”
江豪轻笑一声：“你连我都不懂，怎么去懂别人？”
“啊？”王春暖不知道他这天外飞来的一句是怎么来的，呆的顿住了脚步。
江豪却问：“喝奶茶吗？”不等王春暖说话又道，“我请你喝。”
一杯奶茶五块钱，两杯十块。江豪又买了很多油炸食品，装在一个白色塑料袋里，两个人来到一处有光的路边，坐在行道树旁边的台阶上吃东西。
江豪吃的狼吞虎咽，显然是饿了。那一整袋油炸肉丸之类的，很快就被消灭殆尽。当然他也友好地要跟王春暖分享，王春暖拒绝了。
“你怎么这么饿啊？”王春暖喝着奶茶，珍珠塞了一嘴，她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江豪把最后一根烤串吃完，用店家给的纸擦了擦嘴，把袋子随手扔在地上，他的一条手臂放在支起来的腿上，看着远处的光，语气有些暗淡：“中午没吃。”
“啊？”王春暖说，“你中午没回家吗？”
江豪说：“我一个人住。”
王春暖又“啊”了一声，过了半天她才说：“还是应该按时吃饭的。”
“谁管呢。”江豪的语气淡淡的，突然转回头来笑着说：“你管我啊？”
王春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忙乱中把奶茶往嘴里塞，十分刻意地转移话题：“这个奶茶挺好的，就是有点贵。”
江豪没说话，脸色看上去有些阴沉。王春暖只好把话题往有趣的方向上转：“……都够交两次保护费了。”
江豪果然有了兴趣，转回头道：“怎么，你也被收过保护费啊？”
王春暖点点头。
江豪笑了，这回笑得很自然：“你倒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王春暖问：“怎么不一样了？”
江豪说：“我们学校的好学生是从不交保护费的。”
王春暖问为什么，江豪啧啧了两声：“怎么说呢，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不畏强权。”
王春暖说：“那也架不住被别人打吧。”
江豪说：“你知道我们班的夏冰吗？”
王春暖点点头。
江豪说：“原来有一伙人去向她收保护费……”
王春暖长大了嘴，她想不出来夏冰那么高傲的人会怎么应对，江豪也不知道具体内情，只说了结论：“……后来几个人保护费也没收成，被夏冰往学校一告，夏冰的爸妈都捅到教育局去了，不依不饶的……那几个人最后都被记过退学了。”
王春暖这才联想起来，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夏冰的父母雷打不动地开车接她上下学？王春暖说：“这下可好了，你替大家收拾了那群人，可是大功一件啊。”
江豪听了却冷冷一笑，一句话又把气氛降到了冰点：“我被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