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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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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聆把纸条攥在手心,望向舞台边的位置。

    暗红的幕布垂着,并没发现什么人。

    程暖青:“仅仅,你要去哪里?”

    时聆半信半疑地捏了捏手里的纸条,仿佛这样就能定得下心来:“我去找他。”

    什么?找他?

    程暖青迷惑道:“刚才不还躲着吗。”

    纸条的边边角角戳着手心,被手心的温度捂热了,像有蜜糖在心里融化。

    刚收到纸条时,她整个人都有点晕眩。

    这个年纪的他们,都做过班上互有好感的男女生在自习课上互传纸条的见证人。

    她捏着它,像是捏着一把通往童话王国的钥匙。

    但她很快就收起这点意外的欣喜的情绪,在心里默念着见到他时要说的话。

    卫灼手机上的酒,是凌舒南洒上的。

    如果没看见倒还好,但既然她已经看见,就做不到袖手旁观。

    酒吧里,耳边缓慢流淌的音乐节奏忽地一顿,然后骤然换了另一种画风。

    声音急躁,鼓点砰砰地撞击着人的心头,灯光也变得凌乱而没有章法。

    时聆在舞台边缓缓踱着步,左等右等他都不来,沿着舞台旁的三级台阶,百无聊赖地上上下下。

    转身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感受到身后有人停下。

    空调送出沁凉的风,携着他的气息吹拂而来,似乎还带走了男人身上的一点热气,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哪怕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时聆僵硬着回头,身后声音在这之前就已经落下:“逮到你了。”

    “柏宁哥。”时聆讪讪道,“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男人声音凉幽幽的:“我可能看不到吗?”

    “……”

    时聆听到他话里隐含的打趣,就知道肯定跟卫灼脱不了关系。

    他两次都闹出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引起人的注意。

    时聆站在舞台第一级台阶上,因为台下有装饰物,导致台阶下空地的面积比较狭窄。

    耳边的音乐声音量极大,她略略抬头,彩灯晕染下,他五官完美得近乎魅惑。

    缩短的距离让她有了种,那双淡色的眼眸能一直望进她心底的错觉。

    时聆这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是有些太近了。

    而且,她实在太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跑。

    时聆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试图找回自己的主动权:“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唱歌。”

    柏宁:“现在不就知道了。”

    他扬了扬眉,揶揄道:“难不成,你也打算点歌?”

    时聆捏紧了手里的纸条,纠结着开口:“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柏宁俯身,一侧耳朵向她那边倾了倾:“什么,大声点,听不清。”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时聆提高音量,“我看到了,卫灼手机放在桌上的那段时间,只有凌舒南……姐姐来我们这桌送过东西。”

    或许是因为拉近的距离给了她错觉。

    从这个角度,她无比清晰地看到,柏宁右耳上打了一个耳洞,浅色的印记映在她视线中央。

    她没有说谎,也没有犹豫地觉得柏宁会相信她。

    “而且,桌上被碰倒的是一杯褐色的酒,她的衣角上也有一块褐色液体的痕迹。不信的话,你可以叫她来看。”

    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一直到她说完,都没有额外的表态。

    时聆莫名觉得紧张,额角都沁出了些汗珠。

    “嗯。所以呢?”

    “所以?”时聆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两句,“你,你是不相信吗?”

    小姑娘的眼睛大而清澈,错愕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掩不住,似乎对她讲出一句谎言都是天大的罪恶。

    她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哪怕站在嘈杂纷乱的酒吧,像个贸然闯入的外界来客。

    几个月前,他在京市那家驻唱的酒吧,见过一双一模一样的干净的眼睛。

    那时候她已经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目不转睛盯着他看,说出口的一半都是醉话。

    相信又怎么样,不相信又怎么样,难不成他真能把枪口对准自己人不成?

    柏宁渐渐收敛起所有表情,突兀地,唇畔挑起一个略显嘲讽的笑。

    难得他还突然有耐心问:“说说看,你怎么想。”

    随后自然而然地,直接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坐着,时聆总不可能继续站着。她不明白他突然的态度转变,犹豫着在他身边蹲下。

    “你误会卫灼了。他脾气太急了是不对,可今天的事……确实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凌舒南,去道歉,去赔偿——”

    她没有这个意思。

    时聆摇头:“我也不是……”

    柏宁打断她的话,语气似是感叹,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倒暂时不需要别人来教我怎么做。”

    时聆愣了愣:“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看见的,这件事,你不打算管了吗?”

    “你跟卫灼什么关系?”他突然问。

    “同学。”顿了顿,她坦诚地说,“也算是朋友吧。”

    “一样的。你为你的同学来找我要说法。”柏宁语气冷静到几乎有些残酷,“我只是做了跟你同样的选择而已。”

    她长了一副容易让人心软的长相。

    柏宁仰头看向屋顶,愧疚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

    “还没听懂?”

    “同样是朋友,你的选择是为他出头,我的选择是袖手旁观。”

    这话足够清楚,也足够冷漠。

    更是,能够粉碎一切美好的期待。

    时聆终于听懂了。灯光在男人线条分明的侧脸上闪过时,她突然又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了。

    纸条在她手心几乎要被捏破,她忍住马上就要破口涌出的委屈和苦涩:“可是我也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但如果今天手机被泼上酒的是你,只要我看见了,我一样会选择为你出头的。”

    “我走了。”她从他身边站起来,模样里多了丝无措,可眼神却是笃定的,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但我还是觉得,我没有做错。”

    那道娇小的身影渐渐走出视线,柏宁心底无端闪过一道烦闷。

    在酒吧这两年,他见过各种各样受过伤的女人。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她们伤心还是难过。

    穿过过道时,有醉酒的女客过来攀扯,被他拧着眉避开。

    柏宁走到酒吧门外,靠墙摸出烟盒,咬着一根在唇边点燃。

    沉默地抽了半颗,他拿出手机,给凌舒南发了条信息:【出来一趟,有事问你。】

    凌舒南脚步轻快地出来,却只见他周身缠绕的低气压。

    柏宁隔空指点上她衣摆靠后的一块深色痕迹:“说说吧,怎么回事。”

    凌舒南一整,扭头看向自己的衣角,心头大震。

    她是不小心碰翻了一个酒杯,本想趁着没有人发现偷偷溜走,离开前的一瞬间,抬头就跟时聆视线相碰。

    可那个苦主闹事的时候,她不是也没声张吗?这不就说明,她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的动作。

    那柏宁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也幸好知道这事的只有柏宁。

    凌舒南知道,寻常的谎言根本骗不过他。识时务地把事情和盘托出。

    “阿柏,你会替我保密的吧?”

    空气里有淡淡的未消散的烟草味,凌舒南满含期待地抬头,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

    “我只帮你赔一半,剩下的一半从你工资里扣。”

    “凌舒南,没有下一次。”

    凌舒南独自一人在外面站了许久,牙关紧咬,眼中闪过愤恨和难堪。

    脸上火辣辣的,被他轻飘飘的两句话抽了一记耳光。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冷漠无情,她当初为什么会对他升起期待,觉得他会对自己特殊?

    凌舒南将手伸进衣领里,抓着藏在里面的薄木片,一把将戴在脖子上的红绳扯断,愤愤地丢在地上。

    那块木片是一枚护身符,用红绳穿着,从她刚认识柏宁开始,就见他一直戴在颈上。

    前段时间,她坐马亮吉的车时发现了柏宁遗留在上面的护身符,于是悄悄地收走,又悄悄自己贴身戴了起来。

    说什么对方的贴身物品能给姻缘带来转机,全是骗人的。

    -

    卫灼骂骂咧咧,可又不敢真的招惹上酒吧的人。发了一通脾气后,也只能认清现实喊人来结账。

    李辉长得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一走过来,吓得卫灼直接跌坐在沙发上:“你——你干什么?”

    “放心吧小男孩,我们酒吧呢,也都不是记仇的人。”

    “您今天消费九千五百三十六元,不过老板说,这单免了。”

    满桌哗然。时聆呼吸一滞。

    卫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免了?”

    “或者你愿意给我也不拦着。”

    “真免了啊?”卫灼反而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说,“我这手机才六千多。”

    他们想都不敢想,不是做梦,这单居然真的免了。

    时聆下意识地搜寻柏宁的身影,他神出鬼没的,这会儿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长睫垂下,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明明说不打算追究。

    可这又算什么呢?

    -

    柏宁回到了二楼平台。

    来到榕城后,他习惯了在楼下的吵闹声里,靠着栏杆望望夜空。

    印象中林榆的夜空,也像这里的夜晚一样清透。

    从小有人保护的人,思想总这么单纯。

    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帮理不帮亲的。

    思绪回溯到以前。

    在林榆那座北方小镇。六岁那年父母双亡,七岁,他被一对姓余的老夫妇收养。

    他们没有儿女,只有一个孙女余莹莹,年纪比他小几个月。

    他忽然想起一件,或许无足轻重的小事。

    那时,余莹莹讨厌班里一个成绩比她好的女生。

    期中考试第二天的中午,他在教室午休,一抬眼,余莹莹正从女生的铅笔盒里偷出一块橡皮。

    撞上他的眼神,余莹莹没当回事,走到教室前面,装作扔垃圾,把橡皮扔进了垃圾桶。

    女生丢了橡皮,下午数学考崩。一口咬定橡皮被人偷走,哭着让班主任给她主持公道。

    “当时有人看见吗?”

    那年他才七岁。一片窒息的沉默中,他犹犹豫豫地举手。

    余莹莹不算违反考风考纪,所以没受到严重的处罚,只是被罚写三千字检讨。

    这件事被他抛到脑后许多年,柏宁唯一忘不掉的,就是爷爷奶奶对他失望的眼神。

    那对慈祥的老夫妇从不口吐恶语,轻轻叹出的一口气却比利刃还要尖刻伤人:“阿柏,莹莹可是你妹妹啊。”

    柏宁突然笑了一下。

    因为想起那时他的表情,一定跟时聆刚才很像。

    对啊。

    你是被他们收养的。

    你明明不是他们的亲人。

    可余莹莹是你的妹妹,从他们收养你的那一刻起,她就变成了你必须要维护的家人。

    哪怕她做了错事,哪怕她不是无心的过错,而是有意为之。

    哪怕你亲眼目睹,你也不应该说出真相。

    在他们失望的眼神里,柏宁欲言又止,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没有坚持自己是对的,自此就学会了冷眼旁观。

    二月份那次,在京市的酒吧。

    他靠在舞池的吧台边,目睹了小姑娘的手机被偷走的全程。

    他本来可以制止,却不发一言,饶有兴致地等着观察她手机被偷之后的反应。

    又因为那一点点没能提醒她的愧疚,他难得主动提出可以给她帮助。

    ……

    已经有多少年没想起这些了。

    正直、良善、无私、遵守规则、助人为乐,这些小时候明白的道理,似乎早已与他无关了。

    他是这么看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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