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听得见吗？她听得见
下午一如计划，韩再暖被拖出去做了个ct。
同是住院区，康复科的环境一直都比较幽静，韩再暖躺在病床上，被人推着一出去，就有种开始乘风破浪的感觉，喧嚣的人声，衣服摩擦声，机器声，还有各种气味，中药味尤其浓郁，消毒水在暗处无孔不入，还有一些香味——像是厕所清洁剂。
拍摄的过程无惊无喜，只不过打个来回的功夫，韩再暖的头痛居然好了点，明明同样是医院的空气，莫非差的就是那点人气，亦或者是，阳气？
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又为自己的自得其乐感到悲哀。回去的时候，方阿姨已经回来了，与其他人不同，她带着一股来自外面的气息，像是烟味，或者汽车尾气的味道。
韩再暖（自以为）贪婪的吸了两口。
钱妈妈准备走了，一副功成身退的样子：“那方阿姨，我回去了啊，接下来辛苦你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方阿姨乐呵呵的，“路上小心啊。”
门的开合再次鼓动了凝滞的空气，韩再暖脑中再一次出现电影《活埋》的画面，她想到那个男主角在棺材里拼命挣扎，好像有个打火机，有信号不怎么好的手机，还有不停落下的流沙……全片都是惊恐的呼吸和呼救，还有人体和木制材料不停摩擦的声音，那种痛苦和绝望全程无保留的传递出来，让韩再暖记忆很是深刻。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有感同身受……甚至羡慕那个男主角的时候。
他至少能动，就算最后死了，就算有过希望后陷入更深的绝望，他至少有挣扎的机会，他倾尽全力为自己奋斗过。
而她呢，纵使有满脑子点子和猜测，可她盘不出原因，接受不了过程，也看不到结果。
她甚至有点愧疚，圣母一样的愧疚，她知道自己如果如愿穿越了回去，那肯定会有另一个灵魂被桎梏在这里，跟她一样在深渊里绝望嘶吼，却无人理睬。
多扛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她为自己的难以入睡找理由。
就当时为了收集更多的信息，虽然周围现在所有的人说话都公事公办，明明围着她转，却又好像不存在。在拍ct的时候，搬动她，固定她的头时，一切动作给她的感受，就好像她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像一个衣柜，甚至不是一个人形的雕塑。
可她至少能从这些言行中知道，自己现在没被他们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也行，那也行吧，至少没拿她练闭眼飞刀……
韩再暖想象着人事不省的自己被大字型绑在一个圆盘上，远处其他人排着队蒙眼冲自己扎飞刀的场景，想象自己那时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她又想象自己走在那个甬道中，其实她已经不是很记得那个梦里的场景了，于是那个光怪陆离的甬道被她用医院的走廊替代，她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走着，随着心情想象自己打开任意一扇门，想象着如果看到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她在黑暗中追逐着像是幻觉一样的色块和光点，后面开始哼起了歌，从我心永恒到奇异恩典，之后又开始回忆周杰伦的那些rap，那一串串在少年时背得滚瓜烂熟的歌词，现在却已经如雾里看花，她一点点回忆着，一句句理顺，一遍遍重唱。
过了多久了呀？
千万别只是一会会。
她要疯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就警觉了起来，她不能疯，她绝对不能疯。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扛不住了，于是开始数数，顺便可以记录时间，一千零一、一千零二、一千零三……一千一……一千五……
啊啊啊啊啊啊！
来个人砍死她吧！
一个铃声忽然响起，韩再暖精神一振，果然一旁方阿姨接起了电话，她刚才一直很安静，韩再暖都猜不出她在做什么，此时听到她走远了两步，轻声说话：“喂？是我，啊？这么快啊……可是他家里人还没来……对，张姐也走了，是，哦，也是，嗯……好的，这个反正听你们的，好的，我准备好……”
什么事情？准备什么？
韩再暖感受着人体的靠近，感觉方阿姨开始在她周边淅淅索索的动作着，没一会儿，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开口道：“好了吗？”
屈乔！
“好了好了。”
“那走吧。”屈乔的声音快速靠近，很快，韩再暖的床再次动了起来。
“还是得你们啊，我们这边自己约，都不知道排到啥时候去。”方阿姨的声音在尾部，看来推着她头部的就是屈乔。
“我也是受人所托，”屈乔的语气平淡，这时旁边有护士问：“咦？屈主任你们去哪？”
“做个核磁，”屈乔道，“你刷新一下系统，刚登记。”
“哦哦好的。”
核磁共振？韩再暖有点奇怪，上午屈乔就在问，他好像特别在意自己有没有做核磁……明明康复科的王主任说了没必要……
而且当初钱宇灿那个时候，他家属也问了要不要做核磁共振，那时候连胡主任都觉得没必要，屈乔却没表态，所以是这里的屈乔特别看重核磁共振，还是其实“几个”屈乔都想看看核磁共振的结果？
韩再暖问不出口，方阿姨更不会多问，再次穿过宛如尘世百相的医院人群，韩再暖被推进了电梯，之前几次电梯里都寂静无声，但这次，方阿姨几声“麻烦让一下”之后，电梯门关上后，她的耳边传来几个局促的脚步声，还有小孩急促的呼吸。
“妈妈，他睡得好香呀。”小孩子轻声道。
“是的呀。”妈妈的声音温柔，“所以我们不要说话，不要打扰人家好不好？”
“好。”小孩乖乖的应了，却还是没忍住，“他睡着了，怎么治病呀？要是打针，会不会被疼醒？”
“嘘！”妈妈无奈，回答起来没完没了，只能直接阻止。
“没事儿！”方阿姨的声音蓦地响起，“不会吵醒的，没事儿，啊。”
她似乎是在安慰母女俩，最后的尾音显然是冲着孩子，那声音爽朗带笑，还有一丝随意……残酷的随意。
没错，她不会被吵醒的。
可是……好吧，她确实醒不过来。
“叮！”电梯门开了，一直没说话的屈乔开了口：“让一让，谢谢。”
出去后，周围骤然又安静了，等到周围只剩下床轮滚动的声音时，屈乔忽然道：“阿姨。”
“嗯？”
“以后说话还是请注意一点。”
“啊？啥？”
“他听得见。”
“啊？”方阿姨有些无措，“啥听得见？”
“他是听得见的。”屈乔斩钉截铁，“就把他当你自己的孩子，你就知道怎么说话了。”
“……哦，好。”
黑暗中，韩再暖感动的涕泗横流，这一天来第一个把她当人的人出现了，得男朋友如此夫复何求！她回去一定要好好亲一亲屈乔！他要为所欲为都可以！
床继续前行，一阵划动声后，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这显然是到了核磁共振的房间，她被搬动着放上了另一张床，戴上了一个耳罩，一股逼仄感压在四周。
韩再暖静静地等着，她从屈乔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在期待他能为她做些什么，而他对她的态度，更让她确定了，他是在为她努力着。
即使是为了钱宇灿。
“好了，出去吧。”把她安放好，屈乔带着方阿姨走了出去，一阵机器运作的声音骤然响起，幸好耳罩隔绝了核磁共振令人诟病的大部分噪音，只是显得她的耳鸣加重了而已。
韩再暖静静的等着检查时间过去，她以前做过核磁共振，甚至能想象自己眼前那个米色的机器，带着类皮质感的塑料，色泽很舒服，但也很有压迫感，这么几秒钟，好像很贵，几百块来着……
“韩再暖。”
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像是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呼唤。
韩再暖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下一瞬，她的耳罩中再次出现了屈乔的声音，清晰，字正腔圆：
“韩再暖！听得到吗？”
核磁共振的轰鸣中，韩再暖听着自己的名字，忽然感到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