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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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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眠去了礼部衙门当值半日,到晚膳时分才挟着卷宗出宫。

    春闱近在眼前,她必须提前熟知其中章程。

    老尚书只道是一切如旧,可桑眠从未亲身经历过会试,她行事又向来喜欢提前筹划,不免更加挂心。

    而这会试三年一次,只有李闻昭是实打实参与其中了的。

    想着还是回去寻个机会详细问问他,既与职责有关,想必他也是会知无不言的。

    马蹄声沿着长街一路清脆作响。

    渐渐的,有嘈杂声映入耳帘,桑眠放下卷宗,掀起帘子往外看。

    冷风争先恐后灌进来,她注意力却全被不远处的喧嚣吸引。

    “偷东西不认账!”

    “不把偷的银两交出来,今日就非打死你不可!”

    “呜呜呜,不要打我阿兄……”

    桑眠眉心蹙了蹙,吩咐道:“先停车,我去看看。”

    因着今日走的临时,又无需面圣,桑眠只随意穿了件玄色锦袍,衣摆绣着腾云祥纹,随着步伐轻摆。

    她走近了一问才知道原是这屠户被偷了钱,正在这儿逼小偷把银子交出来。

    就着昏暗灯光,桑眠瞧见蜷缩在地上的人的模样。

    那男子很是清瘦,穿着并不合身的薄衫,裸露在外头的脚踝被冻成灰青颜色。

    再看他旁边女娃,披着的宽大冬衣上缝有密密麻麻的补丁,此刻正肿着眼睛泣不成声。

    男子撑起身子将女娃护在身后。

    “我没有拿你的银子,请放过我们。”

    “呸!”

    “你当时撞了我一下,我钱袋子就没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可你也搜过了,我身上并没有你的钱袋子。”

    “大不了,你报官。”

    屠户一听报官,眼底便闪过慌乱,他恶狠狠道:“少来,报官耽搁我生意了你赔啊!”

    “我看不在你身上,那就是在这小娘们身上!”

    他脸上横肉一抖,便要伸手去搜那女娃娃。

    桑眠:“慢着。”

    看热闹的百姓很自觉给她让出一条路。

    “你少了多少银子?”

    屠户抱胸,上下打量她:“作甚?你要出这钱?”

    桑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冷眸微眯,“我只再问一遍,你少了多少银子?”

    眼瞅着是冤大头送上门来,屠户喜笑颜开,忙弯腰比了个数。

    桑眠把银票递过去,“这钱我补给你,你莫要在此纠缠了。”

    那人拿了银票看也不看地上的男子一眼,揣兜里就快步离开,生怕桑眠后悔。

    等人群都散了,桑眠让小厮把人架上车里。

    那男子给她道谢。

    桑眠从马车角落里寻出一个包裹递给他,顺手不着痕迹的将卷宗用斗篷盖上。

    “这是……”

    “冬日严寒,要捱到下月会试的话,光凭你这一身褴褛想必是不行的。”

    桑眠从第一日上朝就注意到他了。

    去往宫里的路会经过长安街,街尽头是早市,每日天还未亮就会有摊贩支起帐子贩卖吃食。

    上京冬日多风,昏黄灯盏下,他总会在那儿执着卷边了的书籍看,嘴里念念有词,呵出的白气缥缈而微弱,旁边还有个跑来跑去取暖的女娃。

    应是来上京赶考的外地学子和家人。

    桑眠静静看那男子把包裹里的冬衣棉鞋护膝都先紧着女娃穿上。

    她轻声提醒:“那鞋子是你的,再翻翻看还有双小的,那双是替她准备的,不过应当也不甚合脚,先将就着。”

    女娃嘴巴一瘪就又落下泪来,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不住说道: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桑眠伸手将她眼泪擦去,而后看向那个男子,声音里辨不出喜怒。

    “现在,把那人的钱袋子交出来吧。”

    男人声音沙哑,捂着小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我不明白贵人说的什么。”

    “我不爱绕弯子,你是读书人,最该明白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他绷紧干涩起皮的双唇,忽然猛的脱下女娃刚换上的冬衣棉鞋,紧接着就要下车。

    “你走,我会立马报官。”

    “十年寒窗,你要毁于今日吗?”

    凌厉声音冻得他身子一僵。

    女娃啜泣,蓦地曲起膝盖在窄小的车厢中朝桑眠跪下,一遍遍咣咣咣磕头。

    “求您高抬贵手。”

    “阿兄不是有意的,他是为了我,我……我头一回来癸水,没有干净的麻布料做月事带……”

    “我给您做牛做马做填房都行,求您了求您千万不要报官。”

    “丫儿!”男子低声怒喝。

    “说什么浑话!”

    女娃不管不顾,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桑眠却只是把人拉起来。

    原是如此。

    这女娃看着瘦瘦小小最多不过十岁,竟已是要来癸水的年纪。

    “坐回来吧,我若是要报官,方才也不会帮你们了。”桑眠把手炉塞进她怀里。

    “不知怎么称呼你们?”

    “我……我叫三丫,阿兄他,叫何祁。”

    何祁沉默,攥着的手骨节泛白,隐约能看见小指冻疮。

    桑眠打开钱袋,里面不过才十几个铜板而已。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把钱袋子另收起,却掏出个鼓囊囊的荷包递过去。

    “不干净的钱用了也不会安心的。”

    “这些包括方才我替你们给屠户的银票,就算一百两,当是我今日借与你们的。”

    “日后你们有了还我就好。”

    “只是莫要再行偷窃之事。”桑眠静默一瞬,她想说盗者为耻,君子不为,可瞧他们模样分明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才挺而冒险。

    一时间也不知再说什么。

    何祁道了声谢:“那屠户做生意不诚,常缺斤少两坑骗孺妇,我……”

    他又沉默。

    偷盗即是偷盗,没什么好去美化辩解的。

    车内一时寂静,唯有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音,渐渐向长安街去,停在一处客栈前。

    何祁明白桑眠意思,却犹豫,“春闱时节,京城客栈时价水涨船高……”

    “无妨,这里银子足够。”

    桑眠撩起帘子一角,瞧见青云阁三个烫金大字,两侧灯笼荡荡悠悠,忽明忽暗。

    这是,容家产业。

    她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很快匿于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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