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朝廷风云（1）

    在贺惜载守孝快满三年的那个冬天，京城传出太上皇驾崩的消息。

    虽说太上皇已于四年前禅位，但仍掌握实权，因此太上皇驾崩这一消息传出，大清国各地方官员无疑都屏息以待局势变化。尤其沿海、边境等战略位置重要的城市关隘的总督、巡抚、提督、总兵等地方大员。他们深知新帝掌权定有一轮对地方官员的清算和调整，必然均凝神静候改朝换代的车辇将他们载向何方。

    岭南这边，两广总督觉罗大人和广东巡抚陈大人不露心思、不掩悲痛，贺广晟表面随之，心里却琢磨和未雨绸缪着新皇帝会对广州通商口岸的官员和外商管制章程做何变动？

    正当他绷紧神经关注京城朝政动态时，一则意料中又有些意外的消息传来——太上皇的宠臣和珅被关押待审。意料中是朝中大臣均知和珅虽是太上皇的宠臣，却不受嘉庆帝的待见；意料外是没想到嘉庆皇帝如此迫不及待要处置和珅。

    和珅不只擅理朝政，还是个百年难得的营商理财天才，过去些年，大清国内各巨头行业都有他的影子。广州十三行也不例外。处置和珅会不会牵连到他贺广晟呢？他负手踱步，细思与和珅的过往。

    他与和珅相识，缘于多年前已因贪腐被治死罪的两广总督的李侍尧。那年东印度公司以洪任辉为首的夷商以不满粤海关勒索为由，要求转移到距他们购置大宗商品——生丝、南京布、陶瓷、茶叶等产地较近的宁波港口进行贸易，暗里是一步步达到他们增加通商口岸的目的。

    夷商往其他商口转移，等于把原本完全属于广东的大块肥肉剁成小块分给别处。那么因中外贸易长期集中在广州所形成的，包括行商、粤海关监督、广东地方官吏在内的庞大利益集团必然不愿意夷商弃粤就浙。

    于是，以贺广晟为首的商官们上书阻止。

    作为当时岭南首富的贺广晟一方面维护自身商业利益，另一方面他清楚无论哪个商口向洋人开放，均杜绝不了当地官商向一门心思要发中国财的洋人勒索钱财，甚至勾结放行违禁品入关。

    他贺家几代人在广州通商口经商，深谙通商口岸的官、商、夷如何毫无操守和原则地互惠互利。尤其乾隆晚期，官商不贪反被看作另类被排斥。他认为广州商口不可能杜绝勒索贪腐，但他自信在他做商头期间能把持住底线，对内贪无能为力，却会尽力阻止外患来扰。他担心夷商贸然转移到其他口岸，那里的官商会像一个饿久了的人对突如其来的佳肴美食不顾后果地狼吞虎咽……

    他上书两广总督，把多年与夷商打交道所意识到的利害关系照实禀报。他说外夷对大清国越了解越不易管束，他们会抓住大清官商和百姓的短，以其长攻之。大清国沿海从南到北跨经十多个省份，港口众多，若都依了夷商，随他们选择商口交易，这有助于夷人分散潜入内地，了解中国，勾结百姓……所以多一个外贸商口多一个不安定因素，势必加重责任。

    不管贺广晟是为自身利益，还是真为大清沿海安危考虑，由他牵头阻止。必然让夷商剑指广州十三行和粤海关有意垄断外贸，阻拦他们与大清国其他地方贸易。于是以洪任辉为首的夷商不经批准，自行转为频繁往宁波口岸通商，而冷落了广州口岸。

    当时的两广总督李侍尧是乾隆帝的心头肉，他曾三获重大贪腐罪均没治死罪，反而步步高升，这跟他非常热衷给乾隆帝进贡稀世珍宝、会讨皇帝开心脱不了关系。什么宋元古玩、洋景表亭、镶大珍珠的玉如意等等，每件都高达一二万两白银，李侍尧一个食俸禄的朝廷命官，哪来那么多银子进贡这等价值不菲的珍宝？还不是从当地巨商搜身上刮。若夷商弃广东转浙江，广东行商收益减少，他李侍尧进贡皇帝和中饱私囊的银子从何而来？

    所以，事实上，夷商转移首先触动了他李侍尧的利益！

    于是他立刻照贺广晟所禀危害，写了一份禁止夷商由广州转浙江的奏折加急呈送皇上。同时以同样的危害原由写了一封信给闽浙总督，希望他配合驱赶到宁波交易的夷商。

    闽浙总督杨大人觉得信中所述有理，他当时已年迈，自然不想在任期内担当不必要的责任，所以以闽浙总督杨大人为代表的大员力主禁止蛮夷在宁波通商。这让洪任辉不死心，他们以各种理由上京投诉伸冤。

    根据往昔经验，贺广晟深知涉及蛮夷的案子，皇帝大多会批：“事涉外夷，关系国体，务必彻底根究，以彰显天朝宪典。”

    他担心夷商一闹，皇帝为顾全大清国体而松口，于是又给李侍尧出主意，说皇帝身边的红人和中堂打理的内务府靠着广州十三行，为皇帝攒了不少白银。和大人自家也与广州行商有生意往来，何不请和珅把厉害关系上奏给皇帝。

    李侍尧何尝不知乾隆皇帝把和珅当左右手使用，但他和和珅是政敌，他绝不会屈尊求和珅。于是他准贺广晟直接写信与和珅沟通。

    贺广晟即刻给和珅去信，还私下给和珅允下许多好处。

    与一些道貌岸然、一副高尚姿态、耻于谈钱的朝廷命官相比，和珅喜欢谈钱，提钱就来神，而且极其擅长经营财物。他与一些挣了钱不是存就是大卖特卖土地的商人不同，他不让钱停滞，他敢投银钱于各行各业——当铺钱庄，地产，矿业，物流，医药，商业，只要易挣钱的行业都有他的身影，他不单给自家挣钱，还替内务府攒得丰盈的财富，足够皇帝享用。这大概也是乾隆帝宠幸他的原因之一。

    和珅早有耳闻岭南首富贺广晟，如今主动联系他，两个商才相遇犹如两条奔流的河交融——一见如故。尤其对营商、银钱流动的见解，极投机。

    恰巧皇帝对洪任这案子很谨慎，把它交给通晓多种语言、善于交际的宠臣和珅去处理。

    和珅立刻叫来给事中朝铨，对他如此这般这般交代后，命他带洪任辉回广州，交由两广总督调查审讯此案……

    这件事完善解决后，为杜绝类似的事再发和巩固广州通商口岸垄断。贺广晟主动起草了一份《防外夷条例》交给李侍尧。李侍尧阅后很满意，稍作修改上奏皇帝批准执行。皇帝看了也非常满意，立刻朱批可行。还大赞李侍尧编写出中国史上第一部全面管制外商的章程《防范外夷条例》

    洪任辉事件完美处理后，贺广晟获得李侍尧的信任，也交得和珅一友人。

    在同一年，皇室内务府到俄罗斯恰克图采购了大批皮货，什么海龙皮，灰鼠皮，貂皮等，本想靠北方气候优势，大赚一笔，结果采购官员不懂行情，采购回来的皮货的风格、款式均不符合大清国民消费需要，皮货降价亏本也卖不出去。和珅想来想去，最后派人把皮货送到南方，交给贺广晟的商行改款和代售，才收回成本。贺广晟深知皮货交给他卖，只让皇室的私家买卖收回成本是不够的，所以他自掏腰包让皇室盈利。

    和珅何等人也，见贺广晟如此会做人，往后有什么好处肯定都相互帮衬着。部分营商也有合作。

    如今听到和珅被关押，贺广晟内心不免生出担心。像和珅这样官高位重，对朝廷和商界都极具影响力的人物倒台，必定牵连一串人物跌倒。而他恰与和珅交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