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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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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无边的绿色中躺着个姑娘,她很年轻,肌肤苍白,与颊边的绿色形成鲜明对比。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一身白裙子,纯洁无瑕,像春日里落下的一片雪。

    忽而薄雾四起,紧闭双眸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朝他投来了恶毒憎恶的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伤害我!”

    质问声响起,像一把刀刺入人的身体,陈深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紧蹙眉头望着周围。

    是一场梦。

    只不过是做了梦而已。

    为什么会梦到路小雨,这毫无缘由。

    是因为他没有亲自她送去医院吗。

    抬手按了按眉心,陈深扬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赤着上身走出房间,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后快速地喝了一些。

    看看摆在桌上的台钟,现在是夜里三点多,路小雨应该已经没什么事了。

    只是受了点刺激而已,稍微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

    将水瓶放到桌上,陈深扬缓缓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路小雨晕倒之后,他拜托姜希把她送去了医院。姜希很疑惑她为什么会晕倒在派出所门口,但因着当事人的另一方是陈深扬,她虽心有顾虑,最终也没说什么。

    其实陈深扬完全可以自己把她送去医院的,他是警察,他有这个义务和职责,这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但他没去,而是麻烦了姜希代替自己去,原因无他,不过是觉得她醒来之后大概不想见到他。

    只要见到他,她就会想起他说得那些话,一想起那些话,她就会再次感觉到那股令人失去理智的绝望。

    他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要如何选择是她的事,他以后不会再过问她的任何事。

    再也不会了。

    陈深扬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将水瓶里剩下的水仰头喝完,也没再回去睡觉,直接换了衣服去夜跑。

    路小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妈妈来找她了。

    她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几乎是呢喃着出声:“妈……”

    路正声坐在病床边,听到女儿茫然无措的声音,饶是经历如此之多的他,也不由跟着红了眼睛。

    “小雨。”他柔声说,“你醒了?”

    路小雨缓缓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是上了所谓的天堂,只是进了医院。

    她想起来了,她听到了一些话,听完之后就眼前一黑晕倒了。

    她慢慢转过头,望向坐在病床边的父亲,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她微微启唇,声音沙哑道:“我妈真的是自己跳下楼的?”

    路正声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没有回答,她也不着急,就那么看着他等着,路正声迟疑许久才说:“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不要再想它了小雨。”

    路小雨吸了口气说:“不要搪塞我,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妈,她到底是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她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紧盯着父亲的眼睛说,“告诉我实话。”

    路正声没办法,只能压低声音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出事之后警方很快就赶到了,我甚至都还没去看家里的监控录像,录像就已经被警方调走了。”

    他说得对,以前的家里是有监控的,为的是观察照顾母亲的护工是不是尽心尽力,以及母亲在家里会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听父亲的描述,似乎最后证明了母亲是自己跳下楼的,也是监控。

    路小雨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母亲明明答应过她不管多难受都不离开她的,至少会陪她到最后一刻,她怎么能食言呢?

    怪她吗?

    有一点吧。

    可更多的却是自责。

    她一定很痛苦吧。

    妈妈在遭遇病痛的时候,一定很难受吧。

    曾经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突然就病倒了,虚弱得不行,不仅无法再进行她的事业,甚至都分不出神去关怀丈夫和女儿。

    她一定一定很自责。

    一个健全的积极向上人因为一场疾病倒下,心里的落差感侵袭着她,那些个日日夜夜,她究竟是怎样度过的?

    白天父亲要工作,她要上学,家里只有佣人和护工陪着她,那时她又在想什么呢?

    她不该逼母亲许诺的,到了最后的时刻,母亲一定是极其痛苦才做出那样的决定的。

    当然,万倩绝对不可能无辜,她那个心虚的眼神路小雨一辈子都忘不了,即便不是她动手推了母亲,也有可能是她那天说了什么,刺激了母亲,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些,路小雨红着眼睛对父亲说:“即便我妈是自己跳下去的,万倩也脱不了干系,那天只有她在,连护工都被打发出去了,我不信她什么都没做,我妈早不跳楼晚不跳楼,为什么偏偏是她在的时候跳楼?!”

    女儿的质问字字血泪,她说的这些话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对他说过,可有些事作为孩子,路小雨是不知道的。

    比如说……

    “小雨,其实你妈生病之后没多久,就患上了抑郁症。”路正声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惊吓到女儿一样,特别轻柔地说,“你万阿姨,她其实……是你妈的心理医生。”

    路小雨愣住了,她睁大眼睛望着父亲:“你说什么?”她抓住父亲的衣摆,“你胡说,她明明是你朋友的老婆,怎么会是我妈的心理医生!?”

    路正声难掩悲伤道:“她的确是我朋友的妻子,但她的职业也是心理医生。之前不说,是害怕你担心,影响你的学习。你妈一直说你要高考了,不希望她的事对你有所影响,她一直都在积极治疗,但病情的恶化让她实在撑不住,抑郁症一天比一天严重……”

    “可你娶了万倩!”路小雨直接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崩溃地大声说,“你娶了她!如果她只是我妈的心理医生,你为什么要娶她!她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她就是想破坏我们的家庭,害死我妈她自己上位!是你们狼狈为奸,你也是个罪人!你也是害死我妈的凶手之一!”

    大夫本来是来看苏醒的路小雨的,可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小姑娘嘶哑尖叫的声音。

    路正声狼狈地坐在那,低着头任由女儿捶打和责备,许久许久,当路小雨的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了,他才抬起头来,闭着眼睛说:“我和你万阿姨结婚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你妈自杀的事情,她被所有人怀疑,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她的亡夫是我的恩人,他临死之际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他的妻子和孩子,我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任由那些不实的猜测加注在他们身上,小哲才十岁……”

    “照顾朋友的老婆孩子照顾成自己的老婆孩子了,路正声,你可真有本事!”路小雨直接跳下了病床,站在门口的大夫见此也不敢再围观八卦了,直接上来按住了她。

    路小雨使劲推开医生,指着自己的父亲道:“看来你也认为万倩和我妈的死无关啊,哪怕所有人都在指责她,你做的却不是怀疑她,而是把她娶回家,和她一起背负骂名。你别把自己说得太英雄好汉了路正声,你他妈就是个人渣,你以为自己很高尚,可你不但害死了你的老婆,你现在还要毁了我!”

    路正声错愕地望着女儿,他仓促地说:“案子是警方结的,万倩的确不是凶手……”

    “那只是结果!不是过程!”路小雨大声道,“警方只能断定我妈到底是不是自己跳的楼!可她为什么要跳楼,她的精神是怎样逐渐崩溃的,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个?!”

    路正声惊讶地看着女儿,许久说不出话来。

    路小雨咬牙切齿道:“回去好好看看你的新婚妻子吧,路正声,既然她是我妈的心理医生,那我就要问了,为什么她没来之前,我妈都在努力配合治疗,积极面对一切,可她出现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为什么从她出现开始我妈的病情就恶化了,精神也不好了?为什么那天她来了之后,我妈好端端地就跳了楼?你自己想想这些吧!你一天想不明白,就一天别再叫我女儿!我不是你的女儿!让万倩和苏哲给你养老送终吧!”

    路小雨在医院待不下去了。

    她穿着病号服跑出了医院,谁也不理,无论是谁拉着她,她都极力挣脱。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今天天气还挺好的,阳光明媚,光着脚踩在地面上也不冷。

    路过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车辆在她身边发出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路小雨遭受着别人的责骂,人人都在议论她是不是神经病,是不是从神经病院里跑出来的,路小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她真的只是神经病那就好了,可怕的是她很清醒,她很清醒地在发疯,这是最让人痛苦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回过神来左右打量,才渐渐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她竟然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墓地。

    母亲的墓地在城郊,开车都要四十分钟,她步行走过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期间似乎还有人打算报警,担心她真的是精神病,或许会伤害到别人。

    好在有人阻拦了对方,让对方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她可能还没走到墓地,人就被抓了。

    讥诮地勾了勾嘴角,路小雨光着脚走进了墓园,墓园的地面不如城市马路那么干净,有些树叶和石子,路小雨的脚掌早就没知觉了,她就那么往前走,一块一块墓碑找过去,当她看见那张熟悉的微笑着的脸时,缓缓停下了脚步。

    “妈。”路小雨哽咽地开口,抬手抹掉泪水,直接跪在了墓碑前,低声道,“我来看你了……”

    她像一根无助的草,跪倒在墓碑前,今日来扫墓的人不多,她一个人倒在这,周围一片安静。

    她就那么跪着,感觉比躺在家里的豪华床上还舒服。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墓碑上母亲的遗像,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我不会放弃的……”她喃喃道,“妈,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言而无信,我相信你一定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才那么做的,我不怪你。”她一点点爬到母亲的墓碑边,抱着墓碑轻声说,“我相信是那个女人害了你,她根本没想治好你,她巴不得你死,巴不得我们家破人亡……她是故意的,一定是。”她咬紧下唇,“她想享受属于你的一切,想为她那个儿子找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墓碑不会回答她。

    但微风拂过大树,一片嫩绿的叶子落下来,掉在她怀里。

    她恍惚接住,盯着叶子看了许久许久,像是轻抚着母亲的手一样。

    不远处,另一人的墓碑前,陈深扬一身黑色站在那,视线缓缓从墓碑转到了穿着病号服的女孩身上。

    是路小雨。

    他离她不远,她那些话,那些举动,他全都听见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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