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会感到冷了
翌日
一身麻衣的叶以檀如守望麦田的稻草人，立于那棵百年榕树之下。她像匍匐在百年岁月下的一粒尘埃，岁月的一声长长的叹息，就能将她淹没。
一阵秋风，刮起了她飘逸如云的长发，掀起了她粗糙宽大的衣裳，单薄消瘦的身子裹挟在衣裳之中，她的双足扎根于广袤天地之下，立于浮萍人世间，也能不动如山，挺拔如松，有着大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淡然和超脱。
苏稚楹将带来的一件保暖披风轻轻地盖在她消瘦的身子上。
“天冷了多穿点不要着凉了”
如父母平日里对自己心爱子女的亲切问候，却是一些人等了一辈子都等不到的渴求。
叶以檀眼底的雪山消融，化成一潭晶莹剔透的清泉。
“今年冬日她终于不会感到冷了”
苏稚楹明白叶以檀口中的“她”是何人，她抿紧嘴巴，看向了昨夜还亮着一盏油灯的那间房。
点灯的人不在了，房子也就再也亮不起来了
“你知道吗？冬日最是难熬活不过冬天，是人生的常态刮骨的风侵蚀着骨头，已经没有知觉的伤口突然像疯了一样，在骨头深处里传来的瘙痒，让你挠碎自己的皮肉，用指甲为自己剔去骨头的瘙痒不够！远远不够痒到锥心！疼到麻木！痛到疯魔”
“明明是冬日杀了你，但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沾满的是自己的鲜血，不忍直视的皮肉散了一地人不成人，鬼不成鬼，苟活于人世怕人生太长，有太多个冬日要熬又惜人命太重，要熬过漫长的冬日才能活走了一遭，最终换不来一声叹息”
叶以檀喃喃自语，消瘦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连声音都带着秋风的萧瑟。
“还好还好走到现在日子不用熬了”
苏稚楹轻轻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被痛苦淹没的叶以檀，抽空了身体的力量，疲倦地靠在苏稚楹的肩膀上，从压抑的小声抽泣，再到任性的嚎啕大哭。
冷宫多年的生活，早已让她感知不到外物的变化，更脱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有时候，她明明想要笑，但眼泪却掉了下来；她明明很难过的，但咧到耳根的嘴角却压不下去
这次，她很难过，她便哭了
多好
渐渐地，苏稚楹感觉肩膀处传来一阵凉意，秋风灌了进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叶以檀哭泣的动作轻了许多，她只是轻轻地枕在苏稚楹的肩膀上，看向那个晃荡的秋千，看着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小苏，曲姐姐在荡秋天呢你看！她笑起来多好看她荡得好高都摸到天了秋天的天，竟然被她摸着了”
苏稚楹跟着叶以檀，一同看向秋千，也轻轻地笑了笑。
那她也算给曲姐姐送了一个小礼物了
“小苏。”叶以檀直起自己的身子，苏稚楹转身看向她，她恢复到清冷孤傲的模样，只见她拿出一个药包，“这是曲姐姐送你的礼物，一个药包，可以驱散蚊虫，保你百毒不侵。”
苏稚楹从叶以檀手中接过那个小巧的药包。
用最简单的布料缝制的，看起来很普通，颜色已经发沉了，应该是用了许久，里面应该装的是一些细碎的药材粉末，捏起来软软的，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这是曲姐姐的师傅送于她的在这呆久了，忘了时间是常有的事，最可怕的是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家乡最终失去了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去往何处”
“所以总要拿出以前的物件，每日都要看一次，每日都要将往事回忆一次，再被往事杀死一次所以这些物件不是死的，而是活的，是代表人还活着的见证曲姐姐就是靠这个还活下来的其余东西都被夺走了，也就这个不起眼的、毫无价值的东西留了下来”
苏稚楹轻轻地摸了摸那个小巧的药包，而后挂在自己最明显的腰腹上。
叶以檀温柔地看向她。
苏稚楹抬眸，对上叶以檀的眼神。
“叶姐姐，你想出宫吗？”
叶以檀惊了一下，释然一笑。
“出宫？谈何容易？除非死了魂越高墙，方归故里”
“叶姐姐，我送你出宫，去见宫外你想见的那个人。”
“你如何知那人？”叶以檀黯淡的眼眸激动了一下。
“你入宫是出于无奈，但心却坚守此份爱意。故意冲撞妃子，就是为了让皇上将自己打入冷宫，以此来保护自己的清白之身。因为这硕大的皇宫，无你牵挂之人。”苏稚楹淡淡地看向叶以檀，“所以，叶姐姐，你还想见那个人吗？”
叶以檀陷入了沉思，她抬眸看向苏稚楹，下嘴唇轻颤。
“他他还记得我吗？”
或者说，我还有必要去打扰他的生活吗？
苏稚楹勾着鼓励的嘴角。
“你还爱他，这就足够了！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自己的这份爱意，它不应该被腐烂在泥土深处，应该开出向阳的花来。有始有终，情书已写到这里，就差落笔了”
苦守了那么多年，最后只能成为自己编织的一场梦
多么不甘心啊！
爱意如此纯高，我却带它深入深层的土壤
如此可惜啊！
“好”
叶以檀轻轻地落下一个字，她已经准备好要为这份爱意提笔落款了
苏稚楹深深地再看了眼那个还在晃荡的秋千。
曲姐姐，您放心，叶姐姐我会照顾好的
突然，她的眸子瞬间凉了下来。
现在，就等有人迫不及待想要了解她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