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殷洵刚下马，皇宫里就响起了钟声。
所有宫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跪在地上。
殷洵走向长秋宫，跪了满地的宫人。
乐颐在旁边哭着怪他为何不再快一些回来。
就好像上一世她离世后，乐颐质问他可还满意。
他赶走了所有人，看着床上躺着的穆风然，几乎要站不住。
她就静静躺在那，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
怎么会这样？
穆风然怎么会死呢？
太医只是说，皇后郁结于心，需好好调理，并无大碍。
他离宫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突然这样？
殷洵将她抱起来，探了探鼻息。
穆风然死了。
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可她没了呼吸。
殷洵坐了好久也没接受这个事实，万太妃将盛轻音带到他面前。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盛昭仪给皇后下毒，任凭她如何解释都无人相信她没做过。
殷洵将穆风然轻轻放回床上，安德全准备好笔墨，呈给殷洵。
盛昭仪谋害皇后，处绞刑。
盛家，夷三族。
殷洵叫来怀枝问道：“皇后死前，可有说什么？”
“回陛下，皇后病重，并未留下遗言。”
是病重到说不出口，还是不想说？
穆风然啊穆风然，你竟狠心至此。
聪明如她，怎会毫无防备地被下了毒都不知道？
她是压根就没想活，没想活啊！
“将皇后葬入皇陵，国丧一月。”
满城满宫的白绫，殷洵身着素衣罢朝五日。
他将自己关在长秋宫五日，依然不能接受穆风然死了这件事。
不对，不是这样的。
陈梓瑜死的时候他受了一整日的反噬，为何这次没事？
穆风然没死，她必定没死。
殷洵派人去查了穆风然接触的所有的人，皆无异样。
他把楚柯叫来，命他去皇陵寻找。
楚柯来报，皇陵并无异样。
殷洵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开棺验尸。”
楚柯大惊，却不敢不从，打开棺材，里面空无一人。
殷洵暴怒地砸了身边所有能砸的东西，又突然笑出了声，笑到止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果真如他想的那样，穆风然逃了。
她竟残忍至此。
楚柯带兵全城搜捕，却并不说找什么，挨家挨户地搜，民怨四起。
————
三个月后。
殷洵去求了佛。
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跟在皇帝身后。
法华寺的台阶他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他立在佛像面前，仰头看着佛祖。
殷洵不信佛，可他第一次求了佛。
他别无他法，他像一个信徒，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佛祖身上。
他找了三个月，没发现穆风然的一丝踪迹，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走投无路，只能去求佛。
他求佛，只要让穆风然回来，他做什么都行。
又等了一个月，渐渐失去耐心。
很平常的一天上朝，无人上奏后，殷洵说：“大晋立国之本当为强劲武力与孝道忠义，无需信奉神鬼，传朕旨意，天下佛门，杀无赦。”
语气平常到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吃了什么。
大臣们骇然，想要阻止，皇帝已经离开龙椅。
由殷都开始，士兵闯进寺庙，砸烂贡品，抓走了所有的僧人，一把火烧了寺庙。
各地知府得到指令纷纷执行，佛门的无妄之灾来到。
天下灭佛。
佛为百姓敬仰的神，天下灭佛，灭了民心。
楚柯将法华寺的老和尚绑到殷洵面前。
皇帝一身玄色龙袍立在那，仿佛一条黑龙。
他问：“皇后在哪？”
老和尚虽跪在地上，身板依旧挺直，不徐不疾地答：“皇后已仙逝，早在四个月就入了皇陵。”
殷洵眯了眯眼：“皇后以前都求了什么？”
“大晋国泰民安，陛下百岁安康。”
“没了？”
“没了。”
“朕再问你一次，皇后在哪？”
“皇陵。”
殷洵背过身，薄唇微启：“斩。”
老和尚死后，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殷洵的性情越发喜怒无常，宫人们犯了小错轻则三十大板，重则取了性命。
宫里人人自危。
安德全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皇帝渐渐开始隔三差五地上朝，对大臣们的谏言置若罔闻。
大臣无法，只能私下去问了殷洵身边的总管，安德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后明明死了，宫里人都知道皇后死了。
可陛下不信，他还在找。
挨家挨户地找，不顾民怨。
“找些与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入宫。”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做。
大臣们得了令，纷纷找画师画出皇后的像，在全国搜寻与先皇后相似的姑娘。
夜晚，殷洵又喝得酩酊大醉。
安德全终于忍不住劝道：“陛下，娘娘已经去了。”
殷洵将酒壶摔在地上，显然已经恼怒：“建安三年还没到，她不会死。”
“娘娘的尸骨是奴才亲自送入皇陵的，娘娘现在就在那躺着，陛下要不去看看？”
安德全的话刚说完就被掐住脖子，殷洵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之前就是你见了她最后一面，如今又是你把她送入皇陵，安德全，皇后在哪？！”
安德全不知殷洵所言是什么意思，他重复道：“陛下，大晋和百姓都还需要您，您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铲除朝中势力，如今为何要让百官寒心？”
“你懂什么？！”殷洵暴怒：“朕的皇后没有了，穆风然没有了……”
这是他第二次失去她。
一次死别，一次生离。
他找不到她，他拥有整个大晋，可他找不到她。
他该怎么办？
他还要做什么？
到底还要他做什么，穆风然才能原谅他？
他的无限妥协，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没有奢求过什么，是穆风然自己说的，生同衾，死同穴，是她自己答应的。
她答应不会离开他。
是她失约。
那既然如此，之前的约定就全都不作数。
————
皇帝撤了所有搜查的士兵，又在朝堂找出穆远鹏错处，将他禁足将军府，府外是禁军把守。
他将事情闹大，他觉得穆风然如此看重亲人，她不会不回来。
人们都在为穆将军家受到的待遇感到不公，渐渐开始怀疑如今的皇帝是否是一个好皇帝。
大晋新年，南安王殷澈带着王妃从封地赶来，皇帝不在皇宫，安德全说皇帝一早就出了门。
他们一直等到晚上才等到殷洵回来，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罗清若单独去见殷洵，她将穆风然会预知梦的事告知殷洵。
“阿然起初对这件事十分恐惧，她害怕将来会发生的一切，她说她看见有一个小孩子，还看见她烧了长秋宫，她夜夜不能寐，去拜了好几次佛。”
“后来，她和我说，她喜欢太子，她愿意和太子一直走下去。或许是有梦到什么她无法接受的事她就先离开了，陛下，阿然去了，您节哀。”
这是殷洵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穆风然的事。
殷洵静默许久，答道：“她没死。”
“陛下何苦执着？”
“王妃的好意朕心领，封地不可无主，趁早回去吧。”
罗清若想起她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她与穆风然躺在床上，让她给自己写信，她没搭话。
原来从那时开始，就已经预告了这个结果。
原来她当时觉得穆风然进宫后不开心，不是她的错觉。
殷洵不听任何人的劝，固执地要找到穆风然。
除了楚柯与他，没有人知道穆风然没死。
————
京城下完最后一场雪的时候，安德全从宫外带来了一群姑娘。
有的人嘴巴像她，有的人身形神似，有的人声音相似。
安德全以为殷洵会发火，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姑娘，似是很疲惫。
“将她们送回去吧。”
所有相似，终究不是她。
殷洵明白。
临走时跟在末位的姑娘被门槛绊住摔在地上，立刻爬起来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
安德全观察着皇帝的神情，对那姑娘说道：“抬起头来。”
那姑娘抬起头时，安德全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双眼睛，沉静，淡漠，与皇后如出一辙。
殷洵也停了动作静静看着她，让她走近了些，望着她。
殷洵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眼眶慢慢湿润：“可愿意留在宫里？”
见那姑娘点头，殷洵道：“封贵妃，封号冉。”
宫里头突然多了个冉贵妃，独自住在采荷宫，皇帝派了几十个宫人伺候着，一箱箱珍宝往她那送。
皇帝带她去狩猎，亲手扶着她上马车。
贵妃是江南人氏，吃不惯北方的饭菜，皇帝派人去找了江南的厨子，专门给贵妃做饭吃。
自古无人一入宫就是贵妃，群臣反对，皇帝一气之下罢了早朝。
其他妃子顶撞了贵妃几句，皇帝将其打入冷宫。
真真是荣冠后宫。
就连谢妃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人知晓贵妃的真名，只知道入宫时皇帝赐名为冉冉。
皇帝说，冉冉年华留不住，但是希望冉贵妃能一直陪在朕的身边。
后宫有人说，冉贵妃的眼睛酷似先皇后。
世人都以为贵妃会成为新的皇后，可皇帝迟迟没有动静。
没过多久，冉贵妃有孕。
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个孩子，就在大家推测这个孩子是否会成为太子时，贵妃小产。
皇帝为安慰贵妃，日日陪在她身边。
贵妃的荣宠非常人能比，皇帝几乎去哪都带着她。
九月祁川避暑，贵妃思念江南，皇帝下令将祁川的皇宫改成江南小院的模样。
有大臣暗中找过贵妃，想让她劝皇帝停止灭佛的指令。
朝廷灭佛，百姓护佛，军民不一心，屡屡发生冲突。
贵妃没有答应。
又过了一个月，穆将军病逝，皇帝置若罔闻。
这个为大晋付出了一辈子的将军，晚年被收了兵权，被皇帝质疑，郁郁而终。
穆将军出殡那天下了蒙蒙细雨，皇帝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封锁了所有的路。
众人只见皇帝身边的男子从一个屋内抓来一名蒙面女子。
皇帝似乎很激动，一把将她抱住。
他说：“阿然，我就知道你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