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教导
跟匆匆华月喜拜别,她望着眼泪汪汪的春英还在门口,渐渐离得远了,再也看不见,徐灵芸才收回目光。
她看着身边的陈嬷嬷,总算心里踏实了一点。自己没跟韩夫人相处过,瞅见韩夫人通身的气派,不由有些拘谨。有一个稍微熟悉的人在旁边,好歹能安心一些。
上马车后韩夫人似是倦了,沉默地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停下,她才睁眼笑道:“芸儿不必拘谨,以后只管当这里是自己家里就是了,放松些就好。”
她亲自带着徐灵芸到了西苑,宽敞整齐的屋子,显然早就让人收拾好了。丝楠木家具,拔步床,显然是当徐灵芸是正经未出阁的大家小姐来看待的,看得徐灵芸不由眼眶一热。
能够来韩家,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没想到韩夫人想得如此周到,原以为是看在萧晗的面子上接自己过来待上一年,客客气气又冷淡疏离已经在预料之中,却没想到被韩家如此礼待。
徐灵芸朝韩夫人行礼,感激道:“劳韩夫人费心了。”
“芸儿不必客气,我跟萧夫人说的,早就想要一个贴心的女儿,可是真心话。只盼着芸儿来了,这府里也能热闹些,我也有个细心的女儿陪着。”韩夫人说着,眯起眼似乎有些惆怅。
“要是当年我女儿还在,只怕也就比芸儿年长几岁……”
“夫人,”陈嬷嬷柔声一唤,韩夫人回过神来。
“真是对不住了,这年纪大了,就总是想着以前。过去的便过去了,老想着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人啊,不管如何还是得继续向前看。”韩夫人喃喃感叹完,指着屋内道:“芸儿若是哪里不称心,只管跟我和陈嬷嬷说,让人再添上。不必跟我客气,萧大少走之前给了韩家一笔不小的银钱,就是怕太叨扰了我。”
说到这里,韩夫人不由无奈地笑笑:“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闹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只是萧大少体贴你,又怕你在韩家不自在,我就没有拒了,就当是你们两人孝敬我老人家罢。”
徐灵芸闻言,红着脸忍不住嘴角弯弯。确实让她吃住韩家的,总是有些不自在。萧晗替自己想到了,索性软磨硬泡让韩夫人收下那笔钱,叫她也能放松些,不必再有着寄人篱下的糟糕感觉。
大少爷真是的,尽管不在京城,却也安排得妥妥当当,生怕自己受丁点的委屈。
只是韩夫人一五一十地都告诉自己,徐灵芸很喜欢韩夫人这股爽利的性子,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也没觉得收一个晚辈的银钱有什么,愣是让两人亲近了不少。
韩夫人面上的倦意更深,徐灵芸连忙劝她去歇息,韩夫人这才回去了。
陈嬷嬷指着外头两个粉衣丫鬟和一个清秀小厮道:“这是内院伺候徐姑娘的,若是用着不顺手,便告诉我一声,换了便是了。”
徐灵芸连忙摇头:“韩夫人和陈嬷嬷挑的人,哪里会不好?”
陈嬷嬷也没多说,随意介绍道:“这两个丫鬟是一对姐妹花,姐姐秋棠十二,妹妹秋菊十一,女红都是极好的。这是小石头,也是十一,还算伶俐,姑娘有什么想要打听的事,只管让他去跑腿。”
秋棠和秋菊矮身行礼,小石头直接给徐灵芸磕了一个头。
徐灵芸每人给了他们一个荷包,三人笑眯眯地接下,连说姑娘客气了。
陈嬷嬷走了一圈,在屋内仔细看了,没发现什么不妥当的,便又开口道:“姑娘今儿歇一天,明儿卯时末起来洗漱,辰时一刻用饭,巳时到主院见韩夫人,学习管家的事。接着午时后小睡半个时辰,申时开始接着绣嫁衣,戌时用饭,亥时就寝,姑娘都记下了?”
徐灵芸一怔,一整天排得满满的,反而让她觉得充实,连忙点头:“嬷嬷,我都记下了。”
见她不似是敷衍的话,两眼发亮十分期待,陈嬷嬷心里暗暗点头:“绣嫁衣的事耽搁不得,管家更是。像姑娘这么大的闺阁小姐,早就开始管家练手了。如今时间紧迫,赶在姑娘出门前得学个大概,免得到时候后忙搅乱,少不得要劳累一些。”
“我都晓得的,嬷嬷。”徐灵芸自然明白韩夫人的苦心,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辛苦而不乐意?
能够在出嫁前,有人愿意教她管家,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只是韩夫人身子骨看着有些弱,怕累着韩夫人了。”
陈嬷嬷听了,轻轻叹气道:“有些事,我得跟姑娘说一说,免得在韩夫人面前不留神提起,惹得她伤心就不好了。”
挥挥手让秋棠秋菊在外面守着,小石头打发走了,陈嬷嬷带着徐灵芸在桌前坐下,惆怅道:“姑娘看见夫人满头白发,一定感到很惊讶吧?”
徐灵芸没敢点头,沉默下来。
陈嬷嬷抿了抿唇,似是回忆起当初的往事,心里不是滋味:“夫人原本一头乌发漂亮羡煞旁人,可是韩老爷去世那一晚,悲伤得一夜白头。原本腹中足月的女孩儿,也因此早早出了来。可惜熬不过一夜,便跟着老爷去了。夫人说,女儿是去黄泉路上陪着老爷,免得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闻言,徐灵芸不由大吃一惊,韩夫人满头的发白居然是因为韩老爷去世?
“韩夫人她跟韩老爷的感情,一定很好。”她不由自主想到华月喜和徐大爷,当初徐大爷去世,华月喜被赶出徐家,就再也没提过徐大爷,就是怕触景伤情。
没想到韩夫人这样的巾帼女子,在感情上依旧不输其他的女子,对韩老爷一往情深。
陈嬷嬷点头,说道:“韩老爷的身子骨素来不好,是从娘胎出来带着的弱病,只能细心调养着。选中韩夫人,也是因为韩夫人性子爽利胆大,管家很有一套。韩老爷的身子骨注定不能操劳,所有的事只能压在夫人身上,便要挑一个厉害的媳妇。”
说到这里,陈嬷嬷忍不住怀念地笑笑:“韩夫人在庙里上香的时候,无意中碰见到桃花林作画的韩老爷,对他一见倾心,便答应了韩家的求亲,义无反顾地嫁了过来。”
即使韩老爷或许某一天便撑不住撒手人寰,不能跟她白头到老;即使韩家所有的事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肩头上,韩夫人也不后悔。
“少爷的性子跟韩老爷一模一样,喜爱书画,还有着老爷没有的好身子骨。韩夫人便也没拘着他,让少爷四处走动,时不时寄些字画来。夫人很苦,一个人守着韩家,还望姑娘能跟夫人亲近些。”
“嬷嬷的话,我都记下了。韩夫人待我如此之好,即便不是因为这些,我都会当她是母亲一样侍奉的。”徐灵芸心里敬佩韩夫人,如今更是心疼她。
陈嬷嬷欣慰地笑笑,又叮嘱道:“这几年夫人的身子骨有些不好,让姑娘帮着管家,也是分担一些,免得夫人累着了。”
谁让韩锦没个定性,至今还到处乱跑,亲事始终没定下来。
韩夫人心疼韩锦早年丧父,便素来不拘束他,韩锦也乐得自在,少奶奶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
徐灵芸晚上早早歇下,第二天大清早被秋棠轻声叫起来洗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她也是跟在韩夫人身边才知道,内宅的事有多繁琐。库房的、洗衣房的、厨房的、管丫鬟仆妇的,还有送客的礼单,与故交的往来,打理铺面的,一上午只是听着,就让徐灵芸晕头转向,摸不出头绪来。
可是韩夫人面色虽然还有些倦怠,眯起眼听着仆妇的禀报,几句话便吩咐下去,不过一个时辰便安排妥当,余下的便是偶尔指点徐灵芸一番,让她好几次恍然大悟,总算理出头绪来。
徐灵芸心下感激,给韩夫人捏肩,又笑道:“我让人送来些花茶,问过大夫,能让夫人精气神好一些,还能养身。”
“有劳芸儿费心了,花茶我喝了,确实不错。”韩夫人对徐灵芸的心意很是受用,府里也不是没去萧家的花茶铺子买过花茶,但是送来的花茶显然更为上品,在市面上少见,据说还是徐灵芸亲手做的,她心里更是妥帖。
东西不贵,韩家也不是给不起银钱,只是徐灵芸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听韩夫人喜欢,徐灵芸心下琢磨着要不要让端砚把余下的牡丹花片送来,她做一些蜜饯,叫韩夫人喝药后也能含在嘴里,花掉苦涩。
“夫人喜欢就好,”徐灵芸羞涩地笑笑,她能做到的事不多,韩夫人喜欢自己亲手做的花茶,就是肯定她的能力,比任何事都要来得高兴。
韩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忽然道:“香兰郡主想要在府里办一场花宴,今早让人把帖子送过来,指明要给你的,我替你推掉了。”
徐灵芸一听,心里不由一惊。香兰郡主这才闹腾完,好不容易消停了,还没打算放过自己吗?
“多谢韩夫人,郡主她究竟……”她也奇怪,香兰郡主究竟对自己有多讨厌,见缝插针地想要找机会羞辱人?
“意气用事的丫头罢了,连皇后娘娘的宠爱都丢掉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你不必理会她,好生呆在府里等着香兰郡主下个月出嫁便好。”韩夫人不太在意,对她来说,一个郡主还欺不了韩家的头上来。不说她有浩命在身,再就是韩锦在文人当中名声极盛,又很得皇上赏识。
郡王不是香兰郡主,只要脑子没进水,就不会跟韩家对着干,没得给御史追着骂,又在皇上跟前没脸。
都统虽然得了便宜,却也不想一直丢脸,把自家名声弄臭了,索性上书隐晦催着皇上早些完婚。郡王府也是这个意思,免得夜长梦多,让香兰郡主继续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两家一拍即合,提早成婚,好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
看着香兰郡主还有心思办花宴,显然是不知情的。郡王府没人敢告诉她,免得这位郡主又闹腾。只要不出门,在府里不管办什么宴会热闹一下都随她了。
徐灵芸没想到香兰郡主的婚事一再提前,下个月初不免仓促了,对于郡主出身的香兰实在有失身份,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不过她也能想到,香兰郡主实在太能闹了,谁也害怕这个烫手香芋,索性早早成婚,郡王府也能捡回点脸面,叫都统府头痛去吧。
不是郡王爷不疼爱这个女儿,而是这个女儿把他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再闹腾下去,他都不用见人了。家里除了香兰郡主,还有两个儿子。女儿总是要嫁出去的,两个儿子在郡王府里,以后的仕途给这挺了没了,他要到哪里哭去?
而且都统府不管哪方面都是门当户对的,对方一表人才,又是一品大员,还不介意香兰郡主的性情,答应提早完婚,这样的好女婿也没有埋没了香兰郡主,郡王爷自然放一百个心,花了大力气准备嫁妆,只等着下月初把香兰郡主送出门了。
韩夫人见徐灵芸若有所思的摸样,不忘借此教导她,拉着徐灵芸在身边坐下,打发掉身边的丫鬟婆子,只留下陈嬷嬷,笑着说道:“香兰郡主始终要嫁人的,不足为惧。以后遇上这样的人,不能硬碰硬,能避则避。若是欺到头上来了,也不必客气,只管还回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都有我担着。”
一番话,说得徐灵芸心里头暖暖的:“是,夫人。”
韩夫人又道:“有些人给脸不要脸,就用不着妥协谦让,这样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反而没完没了的。徐家的事你做得很好,既没坏着你的名声,也能让他们彻底消停。即使是娘家人,若是对不住你的,就不必都退着让着。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让着他们一次,只会百般寻上门来伸手跟你要好处,直把你扒皮拆骨也不会满足。”
对于徐灵芸略施小计,以退为进,又费了眼泪装出柔弱可怜的样子,叫所有人都站在了她这一边,韩夫人听了陈嬷嬷的禀报,只觉得这姑娘身板瘦削柔弱,骨子里却像足了自己,总是不服输,又有点小聪明。
只是有点小聪明却是不够的,对付些那些要面皮的人家还好,最怕遇上一些不要脸面的,那就不好对付了。
徐灵芸受教地点头,细心记下,知道韩夫人都是为了她好,一丝一毫不敢敷衍了事,认认真真地听进去了。
徐家的事给她敲响了一道警钟,徐灵芸不可能永远都躲在萧晗身后,又或者让萧家帮忙收拾烂摊子。说到底,最后靠的只能是自己。如今徐家人已经搬离京城,韩家收了她做义女,那么韩府就是自己以后的娘家人了,自然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韩家,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韩夫人见徐灵芸绷着脸,不由又笑了:“你也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扛,该是你去做的,必然不能有差池。只是有些事不方便出面,芸儿只管来寻我,又或是请萧太太对付,都是可以的。总归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
徐灵芸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有三头六臂的能人,不是什么事都能办到的。必要时,依靠的便是长辈的帮忙。
“还有的是,芸儿知道为何我指给你的两个贴身丫鬟都是年纪小的?”韩夫人忽然一问,徐灵芸诚实地摇头。
毕竟在萧府,春英的年纪比我还大一岁,平常人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是年纪相仿,她也疑惑韩夫人为何特地指了两个年纪小的丫鬟,莫不是这对姐妹花特别伶俐聪明?
韩夫人但笑不语,陈嬷嬷笑着解释道:“徐姑娘有所不知,萧大少临走前吩咐过了,姑娘过门,身边不必带着陪嫁丫鬟。姑娘要是习惯那两个丫头服侍,只管带过去萧家,做个帮手也是好的。若是不喜欢,便留在韩家,以后姑娘回来住也用得着。”
徐灵芸被她说得羞红了双颊,她真没想到萧晗连陪嫁丫鬟这一点都替自己想好了。难怪秋棠秋菊的年纪那么小,原来是不想自己在陪嫁丫鬟的事情上闹得不愉快。
她难得羞赧,一声不吭,韩夫人笑着拍了拍徐灵芸的手背:“萧大少这般疼着你,为你着想,是芸儿的福气。秋棠秋菊有一双巧手,除了绣嫁衣,其他荷包手帕都可以让她们帮忙做。余下的时辰,你都得跟着我,多看多学。”
“作为正房太太,女红过得去便是了,能给夫君和公婆做两身合适体面的衣裳便好。最重要的是管家的本事,一大家子,就靠你一个人撑着,若是有一点差错,府里都得乱套了。都说妻子是贤内助,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在前,国在后,一点都马虎不得。”
“再就是,管家的本事多厉害,最少不得的,还是如何懂得笼络住夫君的心。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的心在你身上,也不必担忧底下的人阳奉阴违,使唤不动他们。”
韩夫人轻轻一叹,感慨道:“你别看府里的下人瞧着乖巧听话,似是服服帖帖的,却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若是你稍微被夫君冷落,少不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便怠慢了不少。若是几天没踏进你的房门,只怕连口热饭都要吃不上。”
徐灵芸皱着一张脸,耳根却是渐渐红了。这笼络夫君的本事,难不成也得学?
陈嬷嬷看出她的不好意思,笑道:“姑娘可别小看了这一点,以为夫人是故意吓你的。多少内宅里的夫人,便是因为笼络不住夫君被冷落厌弃,最后日子过得苦哈哈的。要是一个不留神,让哪个狐媚子勾搭上老爷,做了姨娘小侍的,姑娘就算管家,也要棘手得多。”
闻言,徐灵芸迟疑地问道:“那么,请教夫人,要怎么笼络住夫君的心?”
韩夫人眯眼一笑:“这可不简单,首先就得让你家老爷离不开你。”
徐灵芸整张脸皱成一团,小声嗫嚅道:“离不开?”
萧晗整天在外面搭理铺子,看账本,哪里能无所事事,把她栓在裤头上?
陈嬷嬷一瞧,就知道徐灵芸没明白,掩着唇笑道:“姑娘想岔了,要让萧大少始终贪鲜着姑娘。”
要是再不明白,徐灵芸那么多书也白读了,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韩夫人上下打量着她,皱眉道:“芸儿的身子骨不满瘦弱了些,以后洞房的时候,少不得吃些苦头。正好府里有个善长药膳的嬷嬷,让她亲自掌厨,给芸儿调理调理身子,免得以后吃不消。”
陈嬷嬷也接话道:“谁说不是,萧大少是个武夫,听说武艺不差,身子板看着瘦削,怕是结实得紧,姑娘瘦瘦小小的,怕是得躺两三天才能下得了床榻。”
徐灵芸顿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