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家
神医这么一问,孟荆立刻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这是想让她直接把这人给点了。可素昧平生的,此番按着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直接点穴会不会有点不礼貌。
她腾出一只手讷讷地摸了摸后脑勺:“可以嘛?我好久没点人了。”
“点。”神医干脆利落地说。
“那行吧。”孟荆略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彼时缩在床边瑟瑟发抖的青年:“多有得罪。”
说罢,闭眼咬牙直接封住了他周身所有的穴道。
那青年涨红着脸,蠕动着唇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便已经动弹不得了。
孟荆虽看不惯这人虚弱的样,但她也知道这青年恭敬守礼是个好人,眼下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突然有些不忍,总觉得自己欺负了他似的。
“老头,我怎么感觉自己在作孽。”孟荆心虚地开口。
老神医哼一声,只抓住了她口中的称谓:“有事就神医长神医短,无事就直接叫老头?”
孟荆低低地“啊”了一声,忙改口道:“没有没有,老神医,还指望您去救我前夫的心上人呢。”
她拿不住这老家伙的心思,因害怕他突然改主意不去救端燕容了,便忙狗腿地跑到老神医的背后给他捶了捶肩膀:“您是医者,大人不记小人过。”
老神医这人吃软不吃硬,见这丫头都能放低姿态到这个地步了,自然也不再挑剔。他一只手托着柳树木做的药盘,一只手用轻柔地给这位公子的腿涂着药。
抹着抹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好奇道:“这皇家朝堂就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穴,到处是阴谋诡计,皇帝老人那么精明一个人,当初怎么就找你这么个莽撞丫头给梁王做小王妃呢?”
实在不是他多嘴,只是大郢名门闺秀众多,哪一个挑出来不比她端庄,不比她懂礼?老神医心里犯这嘀咕也不是一两天了,他当初在荆门救下这丫头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若是做个将军的夫人倒是使得,可做王妃真真是差了老远。
“因为我够听话。”孟荆很是诚恳地答,大郢比她能干比她美貌的闺秀实在是多,可没有一个能够像当初的她一样那么信任圣人,那么把圣人当成九天之上高洁的神。
“你听话?”老神医两撇小胡子一翘。
“嗯。”孟荆点点头,眉眼里藏着平和,她伸出手帮老神医用药杵捣那碗中的药材,一面捣着一面淡声道:“我自幼被圣人抚养长大,我前半生的荣华皆他所赐,那一身的好武艺也是他所赠,所以我从小就很敬重他。”
“敬重他又为什么背叛他呢?”
“因为他是错的啊。”孟荆低低开口,继续道:“像我这样正义又直率的人,有错当然要指出来。”
老神医听了她的前几句本有些感伤,可听了她的后半句又突然觉得这小妮子也忒不要脸面了一些,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自吹自擂。他想要打压这丫头两句,可转念一想,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实在是太难熬过,若非有这样豁达的心性,她怕是根本撑不下去。
想到这里,老神医闭口不言了。
两人闲话家常的功夫,面前这位公子的药已经上好了。孟荆看老神医的最后一个上药步骤已经完成,纱布也给他重新包好了,便干脆利落地给这人把穴道解开了。
点这人的穴道本是出于好心。
孟荆第一眼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他是个温润如玉的富家子弟,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给他解完穴后,这人竟是死死地将她的手反握住了。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
他看起来也不孟浪啊?
孟荆大为不解,一对细长的小柳叶眉顿时拧得像个麻绳一样,诧异地盯着他。这青年的额前有一层薄薄的汗,是刚刚上药时疼出来的,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澄明且带着坚毅的水光。
孟荆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神了,对视上的那一刻不由得微微一怔。
“是在下眼拙,竟是没认出姑娘。”
“当初见了姑娘的画像,在下便一见倾心,没成想,姑娘你比画中还要美上许多。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青年的手掌烫得要命,他的话温温和和的,但却把孟荆和老神医当场说懵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孟荆望向老神医,再三确认道:“您确定他只摔了腿?”
“确定啊。”老神医困惑地扫了一眼这位贤侄,思索了半天后,忍不住开口:“郎君啊,你确定没认错人?这小丫头莽莽撞撞的怎么会是你的妻子呢?她曾有婚配,说出来百姓也都知道她的,她是……”
“我知道,她是跟梁王和离的小梁王妃陆宣棠,现在姓孟,是我柳某未过门的妻子。”
青年斩钉截铁,黑亮的眸子始终直勾勾且欣喜地盯着孟荆。
“我是跟梁王和离的小梁王妃啊,但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妻子了?”孟荆满脑子只有荒唐二字。
很是荒唐。
“公子,您真没认错人么?”
“小女子这两年一直在荆门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待着,也没出来相过亲啊,更没人给小女子说过媒呀。”
尽管内心早已经无语至极,但孟荆仍旧耐着性子温温和和地问他。
可话一出口,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谁说没人给她说媒的?
沈照简不是给她说了一个嘛?
叫什么来着?柳……柳生铨。
那这人姓?
孟荆眉头拧得更厉害了,她用力地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然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声音有些抖:“你是……柳生铨……”
“正是为在下。”
柳生铨艰难地起身,对孟荆行了个礼。
孟荆脑子轰地一声就炸开了,往后退的更厉害了:“实在抱歉,柳郎君,事发太突然了……我得先好好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她一面说着,一面退了出去。
朱佑一直守在隔壁的门口,见孟荆颤颤巍巍地出来了,手还有些抖,便知道出了事情。
他忙不迭迎上去,扶住她后正色道:“小王妃,是不是那老头子跟他的病患合起伙来欺负你?”
孟荆摇摇头,甚是绝望地低叹道:“别叫我小王妃了,你们给我寻的新夫婿就在里面……”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另一只腾空的手也搭在朱佑的臂膀上:“我腿软,有点起不来了,先扶我进房吧。”
朱佑怔了一下,神色凝重了几分。
他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劝慰两句,便听见身后的竹门响了,与此同时,一道极其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没出息的东西,让她自己起来。”
孟荆本就委屈,听了这人的话就更委屈了,她是真的腿软,也是真的心凉。但凡沈照简给她找个英俊潇洒家底好一些的正常人,她说不定也就忍了,也就真的愿意顺顺当当过下半生了。
可那个脆皮……
那个连一点擦伤都得哀嚎半天的脆皮……
这是人干的事儿嘛?
她推开朱佑,也不想起来了,干脆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孟荆这个人自小就是极其坚韧的性子,遇着再大的事儿顶多红个眼,落泪也有过,但不过就是掉两滴泪珠子,然后擦干就没事儿了,可像这样呜呜咽咽地低声啜泣倒真是极少。
“沈照简,你真不做人。”
“我们和离后虽说一直有矛盾,我也知道你恨我。但好歹在你跟端燕容的姻缘上,我没使过绊子对不对?卫慎说你睚眦必报,我始终不觉得你会报在我的身上,但刚刚我见了你给我选的夫婿,那个柔弱无骨的柳公子就是你千挑万选出来的?”
孟荆一边啜泣,一边极小声地埋怨着。
沈照简起初以为她是在老神医那里受了惊吓,他实在不喜欢她窝窝囊囊的样子,所以才骂她没出息。
可眼下这么一听,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抬起沉沉的眸子向对面紧闭的房门望去,宽大的袖袍下双手不知不觉中攥成了拳头,可面上却挂着点漫不经心的薄笑。
“他这人确实不如本王结实,不如本王耐折腾,但你是嫁人,又不是嫁沙包,他的皮脆不脆,对日子没什么影响。将来家门遇着事,也自有家丁出面,跟他无关。”
自有家丁出面,跟他无关?感情她在八方客栈已经龟缩两年了,将来遇着事儿还得跟着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一起躲?
她前些日子对他忍气吞声忍得已经很久了,此时此刻对他这话实在是忍无可忍,她抬起红彤彤的眼眶看着他,人畜无害地说:“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这话。”
沈照简拧拧眉,睨她一眼表示她在做梦。
“我给过你机会了。”
孟荆闷闷道。
然后突然站起来,趁这人不注意,一把将他扑倒,再接着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是真的伶牙俐齿,沈照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她只是单纯想出口气,倒也不反抗,只是任她咬,过了好久,才叹口气道:
“咬够了没?”
“没有。”孟荆嘴硬的很,但心里知道分寸,见牙齿已然划破了他的脖子,想再咬一口,但还是没忍心,瞥过眼去拍拍衣裙上的土站了起来。
她发丝凌乱,裙边褶皱不堪,就连双眼都哭得像个兔子,不知道还以为是面前的这位梁王殿下欺负了她。
沈照简踉跄着站起来,喘口粗气后伸手摸摸脖子,有斑驳的血迹渗出来:“真狠。”他摇头低叹了声,转而用那双漆黑的眸子认真地盯着她:“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