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孤月与空漠
出征半月后,她还曾提笔给顾瑾珩写过一封加急的信,但他尚未回复。尽管成亲了五年,可那却是她给顾瑾珩写过的第一封信。
裴奈和顾瑾珩同床共枕五年,却还是摸不透顾瑾珩的想法。
她一边走着,一边猜测他收到信后的反应,猜测他未曾回信的缘由,又猜测是否是他嫌弃信中的字不够娟秀,猜测来猜测去。
猜得心烦。
倏地抬头,她发现自己无意识间绕到了不熟悉的地方。
正准备提步返回去,后面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睡不着吗?”
韩睿泽正两手环胸靠在一旁的立柱上,挑眉带了几分戏谑看着她。
她点点头,说道:“嗯,睡不着,你怎么在这?”
“你方才出帐门时我听到声音了,怕你这般秀色可餐,若是被人拐卖了,我对不住裴韩两家的列祖列宗。”韩睿泽笑了笑。
她觉得格外有趣,言道:“原是这天底下还有人能拐的了我?”
韩睿泽撇了下嘴:“有道理。”
“跟我来吧,带你去个地方。”韩睿泽继续说道,随即转身离开。
她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策马跟着韩睿泽走了许久。
一路蜿蜒盘旋,辗转几圈终于上了一个高坡。眼界一瞬间阔了开,这是在苍穹之下的一片高地。
四周沿边缘向下陡而成崖,高出了平地约莫五丈。
高地之上,星辰更加近了,月光下的远方一览无余。
韩睿泽将她领至高地东南方,指给她看。
那里是一片颇为有名的巨石阵,绵延两里,至今无人得知其形成原因。
她以前也只是听说,当有幸从上方欣赏到此绝景时,只觉得委实震撼。
韩睿泽寻了些枯的胡杨枝,生了火,席地而坐。
将随身带的包裹拆开,掏出了个煮酒的铁架,放至篝火上,又取出了两个酒壶,温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她目瞪口呆,韩睿泽却瞅了她一眼,道:“愣什么愣,快坐下陪我小酌几杯。”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诶,你还有没有军规?林华将军若是知道了不得训你?”她说。
韩睿泽倒很是理直气壮:“你莫说出去不就好,再说如今你是这军队里最大的官,堂堂逐北枪,裴家军主帅。你若是护着我,他还敢罚我?”
她审视着眼前这个无赖,随后也缓缓坐了下来。
“你到底是带我来看风景的,还是带我来陪你喝酒的?”
韩睿泽一边用铁夹拨弄着火上的壶,一边言道:“我知道你有心事而酒是疏解心事的妙方,既能暖身又能疏怀,你看我是多么的贴心,早知如此当初嫁我多好。”
她有些无言,撇嘴道:“嫁你?那不得整日被烦死。”
随后她望着那片广阔的天地,闻着鼻尖酒香清冽,心绪澶湉开。
四周岑寂下来,裴奈能够感觉到韩睿泽一直看着她。
她不解地转过头,韩睿泽却忽地一笑,皎皎明月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令裴奈一瞬有些滞然。
韩睿泽的笑容收了收,他遽然开口:“离开我的这五年,你过得怎么样?”
裴奈被他吓到,脱口而出:“什么叫‘离开你的这五年’?你把话说说清楚,我过去应该没把你怎么样吧?”
韩睿泽笑了笑,示意他只是顺便开了个玩笑,他慢慢收了轻浮的一面,有些严肃地问道:“顾瑾珩对你好吗?”
她本想很快答复,但当她认真思忖这个问题,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可悲,她甚至连这个小小的问题都回答不上。
“不知道我之前一直骗自己说他对我很好,但细细想来,不过是一个男子对自己夫人应有的态度罢了。”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她曾经听到的话:男人在自己深爱的女子面前,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在所有人眼里,顾瑾珩总是冷若冰霜遥不可及,甚至连裴奈也不例外。
心底一阵苦涩,倒只有她,在面对着顾瑾珩时,偶尔显得有些蠢笨。
韩睿泽似乎有些生气,他嗤了一声,又向她伤口上撒了盐巴。
“若是有心的男子,怎会让自己的妻子上战场?他眼里只有他和自己外甥的宏图霸业吧,你当时为何非要嫁给他?”
裴奈须臾间有些伤感,但韩睿泽说的确是有理。
她无可奈何,只得喃喃道:“感情要如何才能控制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喜欢他,从初见第一面开始”
韩睿泽忽然意识到自己戳了她的伤心之处,忙取了酒递了过去。
“那你在战争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吗?”他又问道。
裴奈摇摇头,“没什么打算吧,一切重归平静,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
“都城的生活,你不会感到乏味吗?你是裴家后人,生来便注定是猛虎蛟龙,不该被宅院困束。你该拥有更辽阔的天地,何必为了他一个人,牺牲自己一辈子的自由?”韩睿泽认真地说。
裴奈淡淡一笑,没有正面答他,只道:“你呢?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成家?”
韩睿泽移开了目光,他望着远方的星空旷野,自嘲一笑。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裴奈提了几分好奇,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是哪家小姐?能让我们韩大将军守身如玉至今,这般倾心?快说来听听。”
韩睿泽仰起头,灌酒入喉,他用衣袖抹开唇际,涩然一笑,“是个蠢姑娘,似乎永远无法明白我的心意。”
他又摆摆手,“不说了,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吗?”
裴奈就觉得他是在试图转移话题,不过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她也能够理解,韩睿泽不愿意说便罢了。
她接过酒试了试温度,平静了下心绪,跟着韩睿泽的话题继续说下去:“怎么找到的?”
韩睿泽开始比划着回忆,“那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不对,记错了。”
裴奈噗嗤笑出声。
韩睿泽看她乐了,嘴角又深了几分,“那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裴家军在这附近扎营演练。朱鸿这小子”
他徐徐说着,裴奈便在一旁小口抿着酒静静听着。
高崖之上间或响起裴奈的笑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从前。
她没有嫁人,他们也还是少年。
哪管明月西落,浮云何去,战争也未可惧,只要他们都还在,只要共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