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年烈酒
高考结束没过多久,徐秉然就接到了夏爸爸的电话,说拦不住夏听南,她非要去找他玩,他们有点不放心,让他一定要看住夏听南。
徐秉然应下。
夏听南怕徐秉然的学校管理太严格,平常出不来,特意问了一句,徐秉然说没关系,他和队长关系还可以,打个报告请个假就行。
她第一次坐飞机,很紧张,但还好一切都很顺利,飞机也没有延误。她一到出站口就到处找徐秉然,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几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和旁边的人有明显不同的气质。
徐秉然的几个室友也跟来了,他们非说要看一看他的情妹妹。
徐秉然让他们到时候不要乱说话。
“徐秉然,这都是你室友?”夏听南奇怪道,“怎么壮的这么壮,瘦的这么瘦?”她以为警校都有身高体重的硬性要求。
除了在视频里见过的陈楠,剩下一个是瘦高个,另一个看起来有点胖胖的。
那个特别瘦的说道:“妹妹,你不能因为徐秉然又高又帅就看不起我们啊。”
徐秉然把他挡开,提着夏听南的行李问道:“饿了没有?”
夏听南说:“有点饿了。”
“那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他们吃的是日料,吃完一个个争着买单。徐秉然的室友硬说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必须要他们付钱,还说他们几个专门为了妹妹向队长请假出校,一寝室请假,找的理由五花八门,差点被队长按在地上摩擦。
最后夏听南受不了他们的热情,直接把他们都拦住:“行了!谢谢各位!这顿我来付钱!我请你们吃!”
这下他们不争了,夏听南甚至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夏听南很肉疼花出去的钱,徐秉然看出来了,晚上回去的时候把钱又转给她,但她没收。
她煞有其事地说:“正好早点把钱花完,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占你的便宜了。”
徐秉然接受这个理由。
大都市就算是夜晚也灯火通明,行李箱的滚轮在水泥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一排五个人在街灯的暖光照射下慢慢地走着。
一个人问道:“那妹妹今晚住在哪里?”
夏听南说:“我随便找个酒店就行。”
他们都觉得不太合适。
忽然,陈楠说:“要不然让徐秉然陪你住酒店吧?”
徐秉然看向陈楠,陈楠朝他挑了挑眉。
徐秉然错开眼,看着远处的灯影,没有说话。
夏听南愣住:“你们明天不是要上课吗?”
“是啊,那又没关系,住得近一点不就好了吗?我们学校旁边什么旅馆酒店都有,连学校里面都有招待所,也可以住这个,最安全。
“你千里迢迢来找哥哥,你哥哥要是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就太不负责任了。你说是吧?”陈楠最后一句是朝徐秉然说的。
夏听南是无所谓住在哪里。
徐秉然犹豫了一秒,没带夏听南回学校,因为听说学校的招待所环境不太好,而且还得申请,流程有些复杂。最后,他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宾馆。
在宾馆的前台,徐秉然刚好遇见一个一起吃过饭的同学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对方神情暧昧地看着徐秉然和夏听南。
徐秉然朝对方点了点头,懒得和这种八卦的人解释。
但夏听南被这种目光和表情烦到,说:“他们在看什么?真无聊。”
徐秉然拿了房卡拉着行李往里走:“别管他们。”
夏听南进门先开了空调,夏夜像是不透风的墙,两个人的身上都黏腻无比,好像吃完甜食后遗留下来的糖霜。
夏听南准备去洗澡,又想起什么,问徐秉然:“可是你什么衣服都没带。”
徐秉然说:“我不换了。”
“噫——”想到什么,夏听南掏了掏行李箱,找出自己那件宽大的睡衣,“这件你穿得下吗?”
徐秉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穿不下。”
“你都没试,你怎么知道穿不下?这件真的很大。”
夏听南又抖了抖衣服,在自己身上比画了一下,比她大了一圈,不过穿起来真的很舒服。
她抬头看徐秉然,却发现他莫名其妙地在放空。
“徐秉然……徐秉然!”
他蓦地回过神:“嗯?”
“你忽然发什么呆?”夏听南奇怪地看着他,“不穿就算了,那我自己穿,我先去洗澡,热死了。”
说完,她就开始掏行李箱,徐秉然站在一旁看着她。
随着年龄的增加,夏听南的审美相较于以前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开始追求各方面的好看,就算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也买得很好看。
她拿了好几件衣物去卫生间,徐秉然难以避免地看到了压在短袖底下的黑色蕾丝内衣。
宾馆里的淋浴器并不是很好,夏听南研究了一会儿才出热水。
水哗啦啦地淋下来,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徐秉然听到卫生间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有点心累地躺倒在床上,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快速地捂住自己的脸。
过了两分钟,徐秉然起身把空调温度又往下调了两度,站在风口,表情很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夏听南擦着头发出来,看到他这样顶着风吹,以为他很热。
“你热的话快进去洗吧,洗完舒服一点。”
徐秉然表情有点不自然,带了些重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好。”
夏听南惊了一惊:“你声音好像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这么热你也能感冒?”
徐秉然一边清嗓子,一边摇摇头,凑近夏听南。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徐秉然盯着她额头看了几秒,然后朝她额头吹了一口气,挂着水滴的刘海微弱又笨重地扬了扬,水滴落下。
他伸手,把落在她脸颊上的这滴水轻轻抹去,拍了拍夏听南的肩,然后径直走进了浴室。
夏听南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肩,觉得某个瞬间,徐秉然莫名有点瘆人。
浴室里还留着夏听南的气息,徐秉然的手掌用力搓了搓后脑勺,心里的火快要冒出来。
如果他是一棵树,必然已经由内向外开始燃烧腐烂。
他叹了一口气,放弃挣扎,打开花洒,松散的水柱淋下。他闭了闭眼,粗重沉闷的呼吸声肆意蔓延。恍然间,他听到夏听南的声音。
“徐秉然,你怎么冲了这么久?没事吧?”夏听南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她感觉徐秉然在里面待了很久,水流声一直没停过,她也没细想,只觉得有些奇怪。
徐秉然静了静,镇定自若地回复道:“没事。”
夏听南皱起眉,灵光一闪,语速很快地说:“那你继续洗,我看会儿电视。”
卫生间外响起电视机的声音,一下是新闻联播主持人一本正经的播音腔,一下是狗血电视剧里撕心裂肺的吵架声,唯独没有夏听南的声音。
徐秉然的喉结滚动,更加肆无忌惮,氤氲的热气在翻涌着,镜面都蒙上一层雾。
“夏听南……”
闻言,夏听南看到徐秉然慢吞吞地出来,走路的姿势和平常好像有一点微妙的不一样。
他朝夏听南看过来,夏听南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徐秉然发现了,动作顿了顿,然后坐在了另一张床上。
过了半秒,他飞快地掀起被子把自己包了进去。
夏听南很别扭,她不是故意把视线集中在那个地方,但隐隐约约的确有点奇怪的形状浮现,而且徐秉然走路的姿势也像是刻意地掩盖什么的样子。
事实上,同样别扭的还有徐秉然。他没有换洗的衣物,穿过一天的底裤也不想再穿回去,最后直接套上了运动裤,想着先凑合一晚上。
他现在真切地怀疑夏听南看出什么来了。
沉默在两人间发酵,电视里的笑声不断,是夏听南调的综艺节目,电视里的明星和节目主持人正在进行游戏。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很快就被逗笑了,转头看着徐秉然说:“徐秉然,你看,他把裤裆扯到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呵呵……”
她越笑声音越小,然后心虚地把头摆正,又僵着脸不说话,恨不得给自己掌嘴。
好了,这下徐秉然知道她真的看出来了。
一时间,徐秉然的心情很复杂。
古怪的气氛直到他们关灯入睡都没消散。
第二天,徐秉然很早起床,离开前拍了拍夏听南的脸,想跟她交代点事情。
拍了好一会儿没拍醒,他只好把手伸进被子里。
被窝里很暖和,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温度,那是夏听南的体温。她还是喜欢用腿夹着东西睡觉,被子的边被她卷进了双腿间,睡得安静香甜。
徐秉然很轻松地触到了夏听南,他先是掐了掐她,没得到反应,于是开始挠她的后腰。
她瘦了很多,以前腰腹部的肉都消失了,摸过去少了一点软糯的感觉,多了一些骨感。温热的手从左滑到右,隔着衣服在脊椎凹陷以及附近的皮肤处随意地打着圈。夏听南果然被痒醒,一脸迷糊又不爽地笑,推着腰上的手。
徐秉然收了手,看着她说:“今天周五,我先回学校,下午放学之后来找你,如果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听到没有?”
夏听南迷迷糊糊地点着头,下一秒眼睛就又闭上了,隐约感觉脸被什么碰了碰,她没在意,直接掉进梦的旋涡。
徐秉然收回手盯着她,克制地抿嘴,转身离开,轻轻地带上了门。
夏听南这眼一闭,再睁眼的时候,面对的就是徐秉然神情复杂的脸。
她揉着眼睛起身:“你怎么又回来了?”
徐秉然侧过头,不看她。
夏听南低头一扫,连忙把自己卷到胸口的衣服拉下来,然后咳嗽了两声。
徐秉然看了一眼手表,说:“如果我没弄错,现在已经快下午五点。”
准确地说,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七,他下课后花了十几分钟走到这个宾馆,发现夏听南居然还在睡觉,直到他走进房间弄出一点动静,她才翻了翻身,像是要转醒的样子。
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七八十岁,多少人不愿意陷入长眠,而夏听南却反向而行,巴不得天天躺在床上过日子,每天昏天黑地地睡觉。徐秉然觉得夏听南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在睡觉,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被游戏和小说平分。
“夏听南,你为什么这么能睡?”他真实的迷惑了。
“昨晚窝在被子里看小说,看得太迟了,天快亮了才睡。”
徐秉然无语了。
“真的很好看,很感人。”夏听南解释道。
她还看哭了,怕吵醒徐秉然,就躲在被子里闷声抹眼泪,偶尔钻出去透一下气。
徐秉然万万没想到,昨晚关灯之后夏听南躺着一动不动,原来不是睡着了,而是在看小说。但凡夏听南把看小说打游戏这种让人望尘莫及的劲儿花一半在读书上,她都是市状元。
他高考的时候都没有像她看小说这样用功过。
夏听南起床迅速地洗漱,觉得胃里空空的,饿得有些发慌。
“有没有吃的?”
徐秉然说:“换衣服,带你去吃点东西。”
这次过来,夏听南带了很多连衣裙,大部分都是长裙,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腿有点粗,刚起床的时候看起来还好,在外面逛两圈就感觉胀了一圈。
她换好出来,在徐秉然面前做作地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徐秉然说:“还可以。”
“啊?只是还可以吗?那我换一件,等一下。”
她又跑进卫生间换了另一条裙子,然后问徐秉然怎么样。
徐秉然:“还可以。”
“啊,这件也只是还可以吗?”
她又打算去换衣服,被徐秉然无奈地拉住了。
他把她无意中掉下来的黑色内衣肩带拨回了肩膀上,内衣肩带与皮肉碰撞,发出一点声响,附近的皮肤泛起一点点红色,又慢慢消散。
徐秉然解释:“还行的意思,就是很好看。”
“哦……那你直说呗。”
徐秉然没接话。
她摸了摸发痒的肩,没有再去换衣服。
这边毕竟是大学城,附近除了徐秉然就读的大学,还有很多知名的学府,每一所都是夏听南这辈子都考不上的。她不由得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就是传说中的云泥之别吗?
徐秉然带她逛了逛,然后进了一家小店。
夏听南问:“就吃这个吗?”她还想着吃遍美食榜。
徐秉然点了两碗素面后问:“你还想吃什么?麻辣小龙虾?”
她很惊喜:“可以吗?”
“不可以。”
空腹吃麻辣小龙虾,那接下来就会是医院一日游。
夏听南翻了个白眼。
不过夏听南不挑食,就算是素面也吃得很满足。
“你说我是不是对北方有滤镜?我怎么觉得这个面都比我们南方的好吃呢?”
她把最后一口汤喝完,忍不住打了一个绵长的嗝,没有丝毫形象可言。
隔壁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有点不确定这个狂野到像非洲草原的狮子打出来的饱嗝,到底是出自他们俩谁的口。
徐秉然偏头装作不认识夏听南,然后说:“那是你饿过头了。”
夏听南也尴尬地别过头,压下了嘴里快要跑出来的下一个长嗝。
他们吃完后在小吃街散步,小吃街人很多,夏听南甚至看到不少外国人,都十分高大帅气,徐秉然跟她说这些可能是各个学校里的交换生。
夏听南一脸敬佩地点头。
天气有些热,徐秉然买了杯汽水给夏听南。
夏听南左手拿汽水,右手握手机,大拇指不断翻着页,昨晚看的小说实在是太虐心,所以她找了一篇不费脑不扎心的小说,打算治愈一下自己。
徐秉然眼一瞥,长手一捞,把她的手机抽走。
“夏听南。”
“干吗?手机还我。”
徐秉然看了一眼手机里的内容:“他的双眼猩红,把她堵在墙角……”
夏听南头皮一阵发麻:“别,你还给我!你别读出来!别读啊!”
徐秉然转了个圈,躲着她的手,继续读:“他说,囡囡,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就稀巴烂了。”
“啊啊啊!!!”夏听南的脸一片通红,感觉头上都在冒烟,她跳起来抱住徐秉然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使劲掐他,“跟你说了别读出来啊!”
徐秉然闷笑着,怕夏听南掉下去,搂住了她的腰。
“原来你喜欢这种。”
“你懂什么。”
“确实不懂,我也不知道心稀巴烂了人是不是就死了。”
夏听南很崩溃:“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浪漫?”
徐秉然把她放下来,目光落在她光洁的肩头。
不是他不懂浪漫,而是他的浪漫永远不会宣之于口。
他能为夏听南上天入地,能为夏听南变得无所畏惧,铜墙铁壁一往无前,但前提是夏听南需要他。
徐秉然知道他还不是夏听南的必需品。少了一个他,还有陈茜,还有汤诚,还有许许多多被她的热情性格吸引而来的朋友。夏听南永远不会孤独,因为她能给别人带来温暖。
但徐秉然不一样,他就像森林中的一根枯木,被生长的气息包围,却失去了生长的力量,他渴望奔向阳光,却被禁锢在原地。
因为太阳博爱,并不只照射他。
晚上回宾馆后,夏听南收到了汤诚的游戏邀请,她想着的确很久没打游戏,于是就同意了。她打开语音,拿蓝牙耳机的时候发现没电了,于是她干脆外放,心想反正徐秉然和汤诚也认识。
夏听南拖长声音问:“听——得见吗?”
“来下路。”汤诚说。
徐秉然的头马上转了过来:“汤诚?”
汤诚一惊:“谁?”
夏听南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徐秉然已经把她的手机拿走了。
徐秉然淡定地说:“我。”
汤诚喊道:“来单挑。”
“来。”
夏听南腹诽:他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已经多长时间了,还是见面就单挑?
她从自己的床上下来,爬到了徐秉然的床上,靠在他的手臂上看他玩。
徐秉然的手指动作忽然停住,垂着眼,不知道在看她还是在看手机画面。
“哎,你走位啊。”夏听南急得去按手机。
徐秉然把手机递给她:“你来。”
那一头的汤诚说:“你来。”
徐秉然面无表情地重新把夏听南手里的手机拿回来,专注地开始游戏。
这一场单挑战况十分胶着,两个人你砍一刀我砍一刀,血量一直不相上下,无论是徐秉然被砍还是汤诚被砍,夏听南都十分紧张,时不时捏手里的被子,被角被她捏得皱成一团。
最后的结局是徐秉然赢了,有技术成分,也有运气成分。
徐秉然把手机还给夏听南。
夏听南又和汤诚玩了几把,但汤诚输给徐秉然之后就兴致缺缺。
“你们到底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单挑啊?”夏听南奇怪地问。
汤诚没好气地说:“你问他。”
徐秉然扶着后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他和汤诚说夏听南有事不能上号,让他来做活动任务,但汤诚的技术实在是不堪入目,所以游戏结束之后他随手就点了举报,没想到举报被官方认可,汤诚被封号了三天。
从那之后,汤诚就杠上他了。
夏听南看了徐秉然一眼,信了。
因为汤诚的技术的确不堪入目,不过现在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基本上可以算是质的飞跃。
夏听南打起游戏完全心无旁骛,于是徐秉然去洗澡,这一次他把换洗的衣服都带上了,总算不至于尴尬。
他出来的时候,夏听南还在打游戏,而且战况挺激烈,她和汤诚的声音也很响亮。
他打开电视,看起新闻联播,熟悉的主持人用着播音腔讲着国家大事,然而徐秉然什么都听不进去。夏听南激动的声音一直往他耳朵里钻,同时还有汤诚难听的声音,就像是鸭子叫,没完没了,把新闻联播主持人浑厚的声音都盖住了。
为什么汤诚不闭嘴?
他这么想着,然后把新闻联播的声音又调得轻了些,偏头往夏听南那边看。
获得了游戏的胜利,她很开心,一直在夸汤诚刚才的操作很秀。
汤诚说:“谢谢,你刚刚也发挥得很好。”
夏听南笑起来。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
“你打算报哪里的学校,要不然……”
“唰——”
徐秉然猛地站起来,抱住夏听南的腰,头靠在她身上。
夏听南吓了一跳:“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汤诚一头雾水:“什么?”
夏听南说:“哦,不是和你说,我这里有点事,我先下了。”
没等汤诚再说什么话,她匆匆挂了语音,关掉游戏后台,把手机放在枕头边。
她摸了摸徐秉然的头,不确定道:“你人不舒服?”
好像是有一点烫,难道是发烧了?
应该不会啊,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刚刚还好好的。
徐秉然摇头,抱得更紧了一点。
夏听南云里雾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上一次徐秉然这样子还是他高中毕业喝醉那次。但今晚也没喝酒啊,就只在回来的路上买了瓶雪碧。
总不至于是一瓶假雪碧吧?
“到底怎么了?”她心里有点着急。
他不说话。
夏听南忽然问:“你是不是困了?”现在快晚上十一点,徐秉然平常在学校应该晚上十点半就熄灯了。
徐秉然还是没抬头,但是靠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她松了口气:“那你早点睡,我就不打游戏了。”
夏听南还没洗澡,扯了扯徐秉然的手臂,想让他先放开。
这时,徐秉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听南说:“夏听南,我昨晚又失眠了。”
夏听南没理解他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心里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最后说:“算了。”
他慢慢松开她,表情有点紧绷,配上眼下的一点黑眼圈,看起来带着无力感。
他没骗夏听南,他的确没睡好。
看到徐秉然脸色黯淡的样子,再联想他说的话,夏听南终于有些明白了。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秉然:“徐秉然,你二十多了,还要我哄你睡觉?”
他们两个年纪还小不够懂事的时候闹着玩就算了,现在两个人都这么大了,她哪里还哄得下嘴?
徐秉然纠正道:“刚二十一。”
前不久他刚过完生日,还收到了夏听南送的一双鞋。
实际上,夏听南不仅很乐于给自己过生日,例如每年都提醒徐秉然给她准备礼物,还很喜欢给别人过生日,她的手机日历里标了各种朋友同学的生日,一到时间就买礼物送给大家。
也难怪夏听南招人喜欢,她总是对人很真诚,让人觉得自己对她而言是重要的。
“二十一不是二十多?你……我服气了!”她竖了个大拇指。
但夏听南还是心软了,她无奈地说:“算了,你先等我洗漱一下。”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着,明晃晃的,夏听南都快想不起来以前自己是怎么给徐秉然催眠的了,大概就是她的碎碎念有强大的力量,谁听谁睡死。
这倒不止体现在徐秉然身上。
夏听南的嘴是停不住,打游戏的时候骂骂咧咧,一个人的时候自言自语。
而且她不仅做事情磨蹭,讲事情的时候也磨磨蹭蹭,抓不住重点,好好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都能被她说成细水长流的感觉,所以在学校里,陈茜和她聊着聊着也会打个瞌睡。
徐秉然在她床上直挺挺地躺着,没有再抱着她。但夏听南觉得好像抱着也挺舒服,会有一种很充实的感觉。
夏听南说:“忽然很想养一条狗。”
徐秉然默了默,然后问:“我的头摸起来这么像狗吗?”
夏听南点头:“有点像。”
虽然徐秉然的头发比以前短了很多,但因为他的头发很软,所以摸起来尤其舒服。
夏听南说:“不如我养条狗吧。”
其实她一直想养一条狗,柯基或者萨摩耶,金毛好像也不错,反正不能是泰迪,因为听说特别会发情。
对了,也不能是哈士奇,因为听说特别二。夏听南家里低智商生物只能出现一个,那就是她,她不能让家里出现比她还笨的生物,否则她的地位会更加岌岌可危。
徐秉然又慢慢地环住夏听南的腰,把头向前靠了一些,让夏听南能很容易地摸到他的头。
他说:“别养,你不会好好养的。”
养狗费时又费力,每天都要带着去遛弯,还要整理小狗的屎尿。夏听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况照顾一条小狗。而且没过两个月夏听南就要去上大学,最终的结局就会变成夏爸爸夏妈妈养,而夏爸爸夏妈妈经常不在家,那小狗的命运基本就能看到头了。
夏听南忿忿地揉他的头发:“这都被你发现了。”
不得不说,徐秉然完全看透了她的懒。
“那只能揉一揉你的头发满足我的福瑞控了。”她边说边玩他的头发。
夏听南自己的头发又黑又多又硬,每一次洗完都像金毛狮王,有时候她很羡慕发量少的人,巴不得分一点给他们。
徐秉然问:“什么是福瑞控?”
夏听南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道:“大概是furry(动物迷)控的谐音,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看到就想埋头狂吸?”
其实她也不确定这样解释对不对。
网络用语太多,但徐秉然听懂了,他的语气古怪:“所以你想埋我的头……狂吸?”
“没有!我就是喜欢摸。”她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赶紧否认。
为了让徐秉然更好入眠,夏听南伸手把走廊和头顶的灯都关了,只留下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台灯。小台灯修长的灯杆撑着圆形灯罩,落下弧形的光影,光线向四面八方弥散。
从她的角度看去,对面的床空荡荡的,只有一床略显凌乱的被子,因为那张床的拥有者现在正在她的床上。
一种古怪的感觉从她心里漫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徐秉然冷不丁地问:“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夏听南一下子忘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把被子拉上来了一点,然后把空调往上调了两度。
“我才发现空调温度居然这么低,我昨天明明没开这么低啊?”
徐秉然忽然翻了个身,不抱着她了。
夏听南笑眯眯地把他拉回来:“你的头别离我这么远。”
徐秉然一蒙。
夏听南聊了聊自己高考前的日常,贫乏无聊,三点一线,但徐秉然听得很认真。
有一些是她之前和他提过的,有一些则是他不知道的。
然后她说到陈茜高考后和喜欢的男生在一起了,但不久后又分手了,因为陈茜没有和他考到同一所大学,担心会受不了异地恋。
两个人分得安安静静,但夏听南知道陈茜很伤心。
“可是他们关系这么好,怎么能说分就分呢?我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徐秉然抓住她一直在摸他头的手,用力捏了捏,语气有些沉:“没有什么是永远。”
徐爸爸徐妈妈结婚的时候渴求的也是永远,然而却落得一地鸡毛,出轨的出轨,出意外的出意外,只留下一个他,在尘世中挣扎。
徐秉然甚至都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在某个瞬间产生过一了百了的心思。
夏听南怎么会觉得相识两年就会永远在一起呢?两年,只占他和她相识时间的一小截,连他都不确定自己和夏听南能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何况只是相识两年的他们呢。
以后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男人,在夏听南身边听她碎碎念,拥抱着夏听南,做着他不敢也不能对夏听南做的事情。那个男人可能比他有趣,比他阳光,比他的家庭幸福美满,有一个轻松愉快的工作,未来不必早出晚归没有时间陪家人,能让夏听南永远衣食无忧,快乐地生活下去。
夏听南发现徐秉然情绪突然有点消沉,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是想到了徐爸爸徐妈妈。
她迅速转移话题:“你说我报什么学校好?虽然我没估分,但我觉得肯定有学上。”
“你还挺自豪。”
夏听南笑:“我就不是读书的料,有学上就不错了,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上个本科。”
“你想学什么?”
“不知道。”
她对未来的专业选择没有丝毫概念。
“有没有什么专业适合看小说和打游戏?”
“家里蹲专业。”
夏听南:“……”
到最后,他们也没商量出来夏听南读什么专业好,徐秉然认为什么专业都没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夏听南自己开心,随便选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就可以。
夏听南讲着讲着就有些发困,台灯的暖光滋养着睡意,等徐秉然再说话时,已经等不到夏听南的回音。
夏听南总是风风火火,笑起来的样子散发着独有的光,但睡着的时候,那张脸却乖巧沉静得不像同一个人。
徐秉然轻轻把她放平,撑着头侧躺着看她。
她瘦了,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快看不出踪影,脖子下方甚至能看到锁骨的痕迹,她的身体在台灯的照射下映出光与影的交接。
徐秉然伸手沿着那条圆弧形的明暗交界线轻轻地划。
“唔。”夏听南从鼻子里发出一点声音,偏了偏头。
她真的很怕痒,不只是后腰,好像哪里都是她的禁区。
慢慢地,他的手指从她侧脸沿着弧线划到嘴唇,又轻轻地擦过她的下唇,是和梦中一样的柔软,像是果冻一般。
鬼迷心窍完全能形容现在的他,又或是只是他的借口,只是因为他自己想这么做。
徐秉然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好好学习不是因为父母让他好好学习,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学,母亲出轨、父亲去世都没有让他一蹶不振,他依旧走在去往目的地的那条道路上,因为他知道什么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是在踩高压线,但行为却不受大脑的控制。
他的手撑在床边,指关节因为紧张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约浮现。
他的太阳穴有些发胀,紧紧注视着夏听南,眼中的夏听南越来越大,逐渐看不见其他,只有那一双紧闭的眼睛、垂敛的睫毛。
他的唇落在夏听南的嘴唇上方,好像要碰到,但又没有碰到。
时间停滞不前,呼吸也滞住,只能听见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好像要把世界上所有昏睡的人都吵醒。
包括夏听南。
船舵无意识地转动,破旧的船逐渐脱轨。
徐秉然笃定地说道:“夏听南,你醒着。”
夏听南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但眼皮依旧耷拉着,仿佛不睁眼,她就没醒来。
掩耳盗铃。
徐秉然苦笑了一下。
他看起来还是很冷静,好像不打算给夏听南留退路,也不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是今天呢?为什么是此时此刻呢?
或许是陈楠的话刺激到了他,又或者是汤诚的喋喋不休让他厌烦,也或者是夏听南对于永远的定义让他颓然,心中油然升起无法言喻的冲动,不想再等,也不想再犹豫,想豁出去试一试,试一试夏听南能不能为他所动。
房间里的冷气还在呼呼地吹,夏听南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任何一种情绪都没有震惊多。
徐秉然为什么要亲她?
还能为什么?
她又不是傻子。
可是怎么会……
她是夏听南,他是徐秉然,怎么会?
两个人熟悉到夏听南甚至知道徐秉然臀部靠下有一个小胎记,她小时候还拿这个胎记嘲笑过他。徐秉然甚至知道她后腰上有一颗痣,他不懂事的时候还说过那是夏听南的开机按钮。
他们伴随着对方从幼稚到成熟,在夏听南眼里,徐秉然和父母并没有什么两样,在有些时候甚至比父母还亲。
这样子的两个人,怎么会和情爱搭上关系?
她的心缓慢地跳动着,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垂着头看她的徐秉然。
他的表情很淡,看她的目光也很温和,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夏听南知道,哪里都不一样。
她的嗓音有些发抖:“徐秉然,你先让我起来。”
徐秉然以为她在害怕,于是很快松开她,和她拉开距离,靠墙坐着。
夏听南并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些无措。她撑起身体,看到徐秉然把枕头立起来垫在她的腰后,和平常一样体贴入微。
夏听南沉默地和徐秉然对峙,心里惊疑不定,怀疑今天是愚人节。
“徐秉然,你——”她闭上了嘴,表情有点僵硬,眉毛皱成一个奇怪的形状,看起来满脸的不理解。
徐秉然喊她:“听南。”这两个字像是在他舌尖缱绻很久。
夏听南的心猛地一跳,后背出了一点汗。
乌龟拥有坚硬的躯壳,总是缩在自己的温房,本能地不愿接触风波。夏听南开心至上,觉得天永远是蓝的,水永远是清的,身边的人都是美好的。
她希望徐秉然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希望他们回到半个小时前,她还是她,徐秉然还是原来的那个徐秉然。他们之间百无禁忌,她会担心徐秉然,会用她的方式让徐秉然忘记烦恼,而徐秉然会对她好,和她一起长大,但不会想要亲她。
但徐秉然认真地说:“夏听南,我喜欢你。”
然后,他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很久了。”
久到他想不起来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心动,想让夏听南的眼里只有他。
夏听南摇头:“不可能。”
这势必是恶作剧。
她忽然放松了表情,扯开嘴角笑得很灿烂,用一副不成熟的样子若无其事道:“徐秉然,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徐秉然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很快反问:“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夏听南的脸又僵住了。
徐秉然忽然用力扣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他的身体坚硬且滚烫,胸膛里吵闹极了。
夏听南猛地抽回手,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面对当下这个状况。
徐秉然收回手,唇绷成直线,唇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知道自己吓到夏听南了,但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头,知道是自己太心急,这个告白不合时宜。但说都说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内心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一往无前。
夜已经很深,早就到了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
“很迟了,先休息。”徐秉然说。
夏听南只是用力点头。
他用手碰了碰她的手,有点凉,起身又把空调往上调了一度,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把床头灯也关上。
“我不是开玩笑。”他在黑暗中说道。
夏听南没说话。
“晚安。”
“晚安。”
这一夜,夏听南没有睡好,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也可能是脑子里太乱,也可能是徐秉然平静的呼吸声太过扰人,她根本抓不住平常的睡意。
他怎么能睡得这么安稳?夏听南觉得很离谱。
徐秉然却觉得这一夜是他很长时间以来睡过最舒服的一觉,没有任何压力,没有任何需要想的,因为他已经把自己想表达的和夏听南说了。
第二天起来,看到夏听南困倦无比,刷牙都没力气,黑眼圈挂到下巴,徐秉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听南听到他的笑声,顿时差点心梗。
“我说喜欢你,你就睡不着了?”他以为夏听南的心大得很。
夏听南听他的语气轻松,她心里也放松了一点,抱怨道:“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做梦了。”
“那你想明白了吗?”
她没好气地说:“想明白了,不是做梦,是你脑子真的进水了。”
徐秉然淡淡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出门前,夏听南换了一条裙子,这次没再问徐秉然好不好看。
徐秉然带她去附近最有名的景点,因为一部分学生已经放假,而且又是周末,所以人很多,他们排了将近一个小时队才进入园区。
夏听南还是有点不自在,总是想东想西,所以一直没敢和徐秉然对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然后用手机拍这边的风景。
徐秉然注意到她的躲闪,心里有点无奈。
他说:“夏听南,你自然点,我又不会怎么样你。”
夏听南叫道:“可是你说你喜欢我啊!”
旁边的一群路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夏听南顿时闭上嘴,眼神开始到处飘,半天没有落点。
徐秉然说:“叫这么大声,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了。”
夏听南欲哭无泪,踹了徐秉然一脚。
前方人多了起来,乌泱泱的一片,摩肩接踵,徐秉然揽着她的肩,替她挡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慢地穿过人群。
夏听南瞥了一眼肩上的手,又偏头看了看徐秉然皱着眉的表情,在心里叹气。
返程机票是周日下午的,夏听南原本就没打算玩很久,留在这儿的时间实际也只剩下一天半。
从这一个景点到下一个景点,从这一条古街到另一条古街,他们的行程丰富但不匆忙。
徐秉然很称职地做着导游,把他觉得值得一去的地方都告诉了夏听南,还给她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让她可以发朋友圈,路上他还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让她带回去给夏爸爸夏妈妈。
时间过得很快,离开那天,徐秉然送她到机场。
机场里的人很多,办完登机手续后到安检口,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夏听南说:“我走了。”
徐秉然点头。
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真的走了。”
徐秉然慢慢地说:“夏听南,我是认真的。”
认真得不能更认真。
夏听南对他很好,但他想成为唯一。
她匆匆离去,离开前没有和徐秉然拥抱,只是短促地笑了一下,说了一声“拜拜”。
盛夏,绿叶在空中盘旋,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划过一条线。
徐秉然眯着眼仰头看去,那是离去的标识。
而飞机上的夏听南只是怔怔地静坐着,脑子里都是分别前最后一个画面。
他拉着她的手说:“我正在追求你。”
有力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