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万物在柜台结账,于有声则乖乖坐在原位等他,她睡意来得很猛,刚坐凳上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脑袋也不停地左右来回晃动。
结好账后,他习惯性侧头朝着某处角落望了望,瞧见于有声正眯眼打瞌睡,嘴角笑意莫名渐起,平日里未曾有的欣喜在此时更具强烈。
往常撞不见的乖顺可爱映入他眼前时,一切切倒显得不太真实。
自认为是“错觉”之后,万物呆愣在原地好长时间,最后被周遭的嘈杂环境,冰冷桌椅弄回了神,心底盘算怎样叫醒于有声,结果还未来得及开口,打瞌睡的人自己先醒了。
于有声醒得朦胧,眼里满含睡意,因眼睛干涩又用手揉了揉,随后缓神了半刻钟,才对他悠悠吐出一句,“我们快点走吧”,毕竟这地方又吵又闹,不适合她安心睡觉。
他们相隔着的距离恰到好处,万物单手揣兜,倚身靠在木框旁,见于有声仍在半醒半睡的状态,担心她会腿软走不动路,便问:“还能走吗?”
于有声点头以示默认,强撑着站起身。
万物二话未说,便走上前,一把将她扶住,顺便又再次在心里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没开车。
磨蹭了一会儿,万物搀着于有声出了店门,今夜的天空没有任何的点缀物,整座城市似乎都沉浸在黑夜的静谧当中,无形的神秘待人发觉。
喝醉了的于有声简直是个小话唠,一直不停地在万物耳边巴拉巴拉,有她小时候的囧事,有她讨厌的人,有她忧愁的事。
“万物,你说你非要离家那么远”
她说完之后,接着继续碎碎念:“成都是个很美的城市,但有家人的地方才是最美的”
万物怕她啰嗦后会口干舌燥,便哄小孩儿似的软着声说:“想喝水吗?”
“不喝”,她摇晃着头对他应声之后,继续巴拉巴拉一大堆毫无痛痒的事,万物干脆默不作声听她讲,偶尔忍不住会吐槽一番。
因是在下班的高峰期,来往的出租车都坐满了人,他趁着在等车的空隙间,恰好于有声喝醉还未清醒时,开启套话的不归路。
“你小时候有喜欢的男孩子吗?认真想想”
于有声脑袋靠着他的胳膊,闭眼努力的思索身旁人问的问题,她想了好些时间。
在想问题的漫长期间,万物以为她睡着了,想背她的念头快要诞生,结果喝醉的人却在这时慢吞吞的回应道:“没有喜欢的人”
“哦”,他机械性点头,内心汹涌澎湃。
于有声在脑里想的事很清晰,但一脱口便变了味:“但是……”,她往常喝酒不太容易说胡话,大概一个人喝酒,也就小酌,现在有个人陪着喝,不知觉就把自己给灌醉了,也是个人才。
“但是什么?”
“但是……我妹有喜欢的人…而且特特特特别喜欢”
“……”,关他什么事,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一直想要保护我爱的人…可是我有时候…只能看着她们受到伤害……唔……万物,你有想保护的人吗?希望你能好好保护你在乎的人”,她几乎是在自问自答,完全没有任何想询问他的迹象。
万物回望于有声微醺透着湿润的眼,与她相视后,认认真真回答:“有”。
世界万千,他仍记得,他要保护一个人,一生。
……
等车的时长太久,将近半夜才抵达他所居住的小区大门外,因为入了秋,天气也有了白日里未能察觉的丝丝寒气。
出租车内尚未开暖气,只是把四面的车窗关了个严实,万物一下车就能感觉出阵阵冷风往衣裤缝隙里钻,于是他便褪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往于有声肩上搭:“穿上”。
她乖乖穿上他衣服后,整个人都变得格外瘦小,衣袖显得更像唱戏时穿的戏服,但因她身高很高的缘故,外套长度倒是很贴合。
于有声这会儿倒是没有多余的话要跟他唠,反而是异常安静跟在他身旁,看她的模样,醉意似乎是消了不少。
万物一步三回头,怕自己走得快,于有声会跟不上,所以故意拖慢步子,但好在路程没想象中的那么远,拐了几个弯便到了家门外。
万物把这些年来自己攒的积蓄抽出一小部分买了这套房,正因为一楼有个露天的花园可任由他摆布,房内的格局也合心意,虽价格偏高,但他实在是不想再找,于是一住便不想再离开了。
他开锁进屋兑蜂蜜水,给她醒醒酒顺便也解了口渴,而于有声继续呆在花园内,欣赏开谢了的玫瑰和各种蔷薇科的植物。
“哇,这么多玫瑰,你喜欢养花?”
“……”
于有声见他没回应,干脆又再次仔细将花园环顾个遍,栽种的各色玫瑰和攀爬的蔷薇,眼里的艳羡盖不住。
花园和厨房虽仅隔一层玻璃门,但万物仍然不太能听得清她说的话,他烧了热水,从橱柜拿出一罐未拆封的蜂蜜,然后急急忙忙地去推开玻璃门。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喜欢养花吗?”
“不喜欢”,直来直去的性子,一瞬仿佛回到了往昔的那个傲慢少年。
见她抿嘴,眉间微皱,他立刻解释这其中的原由,“我想送人礼物,亲手栽亲手送,我喜欢这种仪式感”
“哦,原来是要送人”
于有声视线飘忽,落在屋内的某处,她想起万物承诺她的酒,于是岔开话题:“你收藏的酒……”
“我家没酒”
她伸出食指,朝屋内左上方处的玻璃柜指了指,略有不满的说道:“那你玻璃柜上放的是什么?”
“假的,只是装饰”
“假的我也要喝”
于有声硬是缠着万物足足一小时,才好不容易讨要到一杯酒,她喝酒像喝水似的毫不犹豫灌进肚里,随后咂了咂嘴,想留住味蕾上的最后一丝醇香。
万物从未见过于有声向自己如此讨求过些什么东西,他们之间的交集如同星河中的一叶方舟,渺小得不见踪影。
如此一来,他狠不下心去拒绝,更狠不下心见她皱眉,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我给你兑了蜂蜜水,现在还有点烫,你缓一缓再喝,喝完在沙发躺会儿,我去给你理床铺”
“哦,你快去吧”,于有声钻了万物不在的空子,等他一走开,便将陈年红酒使劲往嘴中灌。
当酒空了瓶,身体已不受控制,像脱离弦的箭,不自觉的往花园某处角落走,然后摇摇晃晃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进入醉酒时的冥想。
万物铺完床,又将之前买的备用的日常用品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依依摆放在梳妆柜上,摆弄完毕后,大致扫视了四周,才肯安安心心合上门。
“于有声?”
“……”
“于有声!”
“……”
万物喊了两声,客厅没人应,心里的焦急顿然升起,刚踏出客厅门几步,一侧头就望见角落暗处有人的阴影。
他走近蹲下想将她看个仔细:“你怎么……”,想说的话忽然哽塞在喉咙内,霎时发不出声来。
于有声双眼红肿,眼角的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见人靠近努力吸了吸鼻子,佯装冷静。
“怎……怎么了?”,他慌张地抹掉她脸两侧挂的泪,几番抬起的手最后都以无措地形式放下。
她哽咽着声,“我爷爷……他…他走了…我因为工作…一眼都没见到”,因哭过,鼻子堵塞得厉害,说出的话字字带有微浓的鼻音。
“都会过去的”,万物不知道,有时候他和万芥也同样相似,同样固执,连安慰人的言语都一模一样。
但他知道这种事是过不去的。
“爷爷走了,他对你的爱是永不磨灭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没有月光的倾洒注目,在黑暗里拥抱她。
少年蜕变成男人,封存在内心久远的悸动,正缓缓归矣。
……
近午日,明晃晃的太阳直入房内缝隙处,窗外的鸟鸣声,汽车来回穿梭声,各种杂声交织在一起,又是一天的开端。
于有声忍着头疼睁开眼,与万物对视,“把手拿开”
“我没吃你豆腐”,他没刻意吃她‘豆腐’,但行为却吃了。
“手不挪开,我怎么起来?”,她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问万物,“喝了你收藏酒,多少钱”
“不用钱……其实”
于有声立刻把他想要说的话扼杀在摇篮中,“打住,我不想总欠人情”,随后借双手撑床沿的力慢慢起身,忍着已经睡软的身体,步步朝客厅挪动。
“狗呢?”
“在宠物医院”
“怎么两个都病了?”
“皮肤病,‘钱串串’传染给‘来好运’”
“哦,辛苦你了”,她打算吃完早饭,去宠物医院看望那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子。
“我陪你去医院看它们”,他简直像那种会读心术的人,把她内心想法剖析的一清二楚。
“不用,给我地址就好”
“我送你……”
“你工作重要,不要没有分寸”
“以前是学习,现在是工作”,她总要拿些东西想要把他搪塞过去。
“……”
于有声略有疑惑的盯着万物不眨眼,他回眸,那双依旧澄澈得装有星河的眼撞入眼帘,心脏霎时漏跳。
幸好她及时截住自己快要沦陷的心,随后又以假咳来掩盖尴尬氛围说:“真长大了不少……嗯……现在不仅嘴硬,还有自己主见,不错,挺好”。
虽然于有声字字句句带些讽刺,但万物听了心里仍然乐呵。
“我煮了鸡蛋,现在应该熟了,我去给你捞”,他缓和气氛。
“谢谢”,于有声道谢。
吃饭期间
万物熬了白粥,于有声没喝,她只要了个鸡蛋,碍于昨晚又吃火锅又喝酒,因为酒和火锅是平日里两大饮食的禁忌,昨晚破了戒,现下只能吃个鸡蛋填填胃,等时间空闲下来还要再约健身教练减走多余的卡路里。
“你还记得你昨晚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吗?”
于有声摇头否认,随即在餐桌上抽了张纸巾,摊在桌面上,将剥下鸡蛋壳,放在纸巾上。
“喝酒误事,以后不要喝酒了”
“嗯”,昨晚说的那些话,干的傻事,她真的不想再去回忆,除了丢人,丢人丢大发了,自己作为一个长辈,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就算了,反而还给人添乱。
他抿了口白粥问你“记住了?”
“嗯”
“真记住了?”
“嗯”,喝酒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能让她戒的,以后尽量少碰为上。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这种承诺是小朋友玩的,她不喜欢,于有声咽下嚼碎的蛋白,拒绝道:“不要”
“怎么?嫌幼稚?”
她没搭话,将剩余的蛋黄一口吞了,万物在脑里斟酌了下,然后继续说他的大实话:“你喝了酒,比这还幼稚,嗯……还是个话痨”
“……”,有病,简直有病。
最后在他的语言“攻击”下,于有声只好以拉钩的方式让万物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