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屋敷//09
屋敷//09
富江的发丝缠绕在无惨的指间，它们仿佛也蕴含着漆黑的魅力，侵蚀着无惨的神智。
无惨对她说：“就这样一直待在我身边吧。”
他一开始不打算说这种话的，无惨一开始，只是想知道富江身上究竟存在着什么秘密。他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回到了人世。
可内心的情感是无法控制的，这种虚无缥缈的、无用的东西，总是会叫人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他说要娶富江，比如他打算留下对方。
无惨并没有对富江说出半个“喜欢”或者“爱”之类的字眼，可如果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他对富江的感情，大概也只有“爱”了。
谁也不知道这份情感能够维持多久，或许能有一天，也可能只有一瞬间。
但至少它是真实存在的。
富江就像是有一处专门用来辨析他人情感的器官，她意识到了无惨正迷恋着她，他对她心生爱意。
这实在是……让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
这实在令富江情难自持。
在无惨对富江说出了这番话之后，他发觉背对着他的富江身体正在发抖。她那单薄的而虚弱的身体微微发颤，富江双手掩面，看起来就像是在因此喜极而泣。
无惨注视着她的背影，他的手指缓慢地抚摸着她乌木般的黑发。他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柔情在其中。
“呼呼……”
低低的、轻轻的声音从富江口中传了出来，无惨的手指顿住了，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叫他有些难以接受，不祥的预感占据了他的头脑。
他发现实际上富江并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嚯嚯嚯……”
她在发出古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阵从她的指缝间泄露出来的笑声击碎了无惨罕见的柔情，也彻底驱散了和室内旖旎的气氛。
无惨恍惚了一瞬，那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黑红色的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这同样是无惨难以忘却的噩梦。
至于富江，她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了，她完全沉浸在了这个笑话里。
因为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她的笑声起初是低低的、强行压抑着的，不过很快她就放弃了那点遮掩，转而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她躺在床榻上，仰着脑袋放声大笑，刺耳的笑声刺破了宁静的黑暗，穿透薄薄的障门飘散出去，她的笑声甚至惊飞了原本停在树枝上休憩的乌鸦。
在这个国家的传说中，乌鸦其实是祥运的代表，在神话中有长着三只爪子的“八咫鸦”，它被视作神明的使者。
此时此刻，富江笑得几乎要在被子里打滚了。
她一直都觉得，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大家都是笨蛋，所有人都笨得出奇，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从来没有例外。
即便是第一次见面时在心底里嘲笑她、看不起她的人，也会在日复一日中逐渐改变对她的看法，被同化为笨蛋中的一员。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坚持下去呢，一开始还那么看不起我……没想到也是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富江大声地嘲笑着他，她的声音又尖又刺耳，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来的是漆黑的恶意。这个蛇蝎美人的本性明晃晃地暴露出来了，她从寝具内坐起来，坦然地展示着自身那毫无瑕疵的完美，对她来说羞耻感和道德心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美丽的躯体在黯淡的烛火中仿佛白玉，富江又开始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人了，就好像无惨是多么低等的昆虫一样，她轻蔑地瞥着对方。
姣好的面庞依旧苍白，却再也看不出半分病态的虚弱，一股恣意的生命力被注入了她的身体，无惨忽然意识到了——
富江的虚弱，只是伪装出来给他看的假象。
就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她其实早就恢复了，只是装出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骗他。
那个时候，无惨并没有上当，他看出来了富江的装模作样……
可现在他却相信了。
他居然相信了！
无惨咬牙切齿。
“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种女人啊……”富江讥讽地瞥着他，说他真是个没用的男人，说他简直就是个胆小鬼，“你一直，都在害怕我吧？”
无惨一直觉得富江没脑子，可他的心思却彻彻底底地被富江看穿了。
她同样很看不起对方——她根本就看不上任何人。
她是没有心的怪物，是披着美貌皮囊的恶鬼，富江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他人对自己的爱，因为她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爱——她自己对自己的爱。
富江珍爱着自身，所以不容许任何人忽略她、贬低她……
在她看来，所有人都理应爱她。
富江每说出一句话，无惨的心中的寒意就加重一分，他听见富江所说的话语中都夹杂着尖锐的笑声，她说出来的所有话都是对他的嘲笑。
富江恶毒地指出了着无惨的胆怯与懦弱，说他实在是太好笑了。
笨蛋。
傻瓜。
蠢货。
废物……
富江肆无忌惮地嘲笑无惨，她将对方当作一个笑话。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你吧？”
富江装模作样地掩了掩自己的嘴唇，夸张地叫嚷着：“我怎么可能真的会看上你这种废物呢？”
她说像无惨这种家伙，就该悄无声息地死在见不到阳光的阴暗角落里。
“你这个只配在阴暗角落里等死的废物……没用的东西……”
-
无惨的手在发抖。
他的指根止不住地痉挛着。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无惨却生疏得像是第一次见血，地板被泅湿了，衣服、寝具上也到处都是血迹。
支离破碎的富江，在他的记忆中与现实不断交迭，惨白的、死去的脸呈现在他的视线中，挥之不去。
这一直都是无惨的噩梦，他如果想要克服，就得杀死这个噩梦，将它彻彻底底地铲除，直到再也不能让他心生恐惧。
埋掉她根本就没有用，在富江刚回来的时候，无惨就派手下的“鬼”去挖开了埋她的那块土，那下面早就变得空荡荡的，本该沉眠在那里的富江不知何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惨坐在血泊中，他呼吸着充斥整个房间的血腥味。
他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情……
巡夜的仆役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尖锐笑声，那股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它飘荡在寂静的夜色中，仆役止不住地冒着冷汗。
无惨一开始没打算这么做的。
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他“融合”了支离破碎的富江，将对方纳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都是富江的错！
她嘲笑无惨的时候毫不留情，就连被他掐住了脖子也不害怕，反而笑得更大声。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她也没有丝毫悔过道歉的意思。
“你这个废物！！”
她一直都在尖叫。
无惨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咒骂他，过程中他似乎清醒了很短的时间，那段时间他就这样呆坐着，靠在湿漉漉的障门上看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富江支离破碎地浸在血泊里。
她的眼睛依旧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破碎的肢体都已经消失了。
她已经完完全全地被无惨“解决”掉了。
无惨将燃烧的烛火丢在地上，火舌攀上了寝具和障门，很快便附着上了一切可以燃烧的物质。
他平静地走出房间，站在庭院中注视着大火蔓延，那些连接着的房屋一间一间地葬身火海，整个产屋敷家都被火焰卷入其中。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仿佛要烧红天空的火海。
他仿佛再次听到了富江的声音——
在火海之中痛苦嚎叫的声音，愤怒又不甘地咒骂着他的声音，这些虚实难辨的声音，也随着产屋敷家的这场大火，彻底淹没在灰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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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久部战战兢兢地跪在檐廊上，他虽然是才被转化没有多久的鬼，却已经对鬼之王的喜怒无常深有所感。
而且……对方总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奇怪的话。
女性的声音、男性的声音，仿佛存在两个不同的意志进行对话一样。
可东久部明明只看到鬼之王孤身坐在和室内。
“无惨……”低低的声音无比柔情，飘荡在和室内就像是黯淡的微光。
东久部听到，从鬼之王的身体里发出了女性的声音，那个声音唤着鬼之王的名讳，反反复复地对他说着，“我爱你……无惨。”
无惨无动无衷，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滚。”
“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女性的嗓音倏忽间变得尖锐起来，东久部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他缩起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下去贴在地板上，不敢抬头。
可是声音却能持续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里，那道声音依旧喋喋不休：“你不能这样对我！无惨！！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闭嘴！”
无惨咬牙切齿地命令她闭嘴，换来的却是一阵更加尖锐的叫喊声。
东久部觉得，这听起来就像是……鬼之王疯掉了一样。
他的念头，在刚诞生的那一刻便被鬼之王通过分出去的血液读取到了。
东久部的头，就这样滚落下来。
他的身体碎成了无数碎块，无惨脸色难看地盯着对方化作灰烬消散。
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充斥着和室。
“没用的废物……”富江在无惨的身体里肆意地发出嘲笑的声音。
无法被无惨同化的富江，也无法同化无惨，她就这样存在于无惨的身体里……肆意地骚扰着无惨。
她过去是无惨的噩梦，现在依旧是他的噩梦。
无惨永远也无法摆脱她了。
屋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