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散人的真意
二十丈方圆的地面上,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被真气轰击出的坑洼,原本生长着稀疏杂草的地面也被践踏得一片凌乱。
“哎哟,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罢了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老夫这身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说话之人正是江湖人称“洞庭散人”的许山。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地面,艰难地坐了下来。
只见他衣袖的末端用布条紧紧地扎着,露出干瘦的手腕。他抬起同样干瘦的手掌,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从他的话语中可以听出,这场比试最终还是以平局收场。
“前辈承让了。”
柳云生抱拳一礼,随后将手中长剑收回鞘中。
“承让?老夫可不敢当!老夫这是为了保住几分薄面,才不得不叫停的!”
洞庭散人闻言顿时吹胡子瞪眼地反驳道,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笑意。
说罢,他便将怀中的钓竿抱得更紧了些,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再也不肯给柳云生一个眼神。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东湖水面,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世间罕有的珍宝一般。
“听闻你之前去拜访钟离世家,结果吃了闭门羹?”
然而与他那平静的目光不同,洞庭散人再次开口,问出的问题却依然是关于柳云生的。
“正是。”
柳云生心中暗道:赤沙帮的莫大江,钟离世家的钟离贤,再加上眼前的洞庭散人,这三人便是他此次下山历练的主要目标。
“想必他是以你之前与缉邪队发生冲突为借口,拒绝了你的挑战吧?”
洞庭散人抚须笑道,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
“前辈所料不差。”
柳云生点了点头,心中却毫无波澜。
对于钟离贤会拒绝自己的挑战一事,他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感到意外。
“哼,那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他无非是担心自己败在你这个后辈手中,丢了面子,这才故意避而不见的。”
洞庭散人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
“想他钟离贤也是成名多年的老前辈了,如今却连与后辈交手的勇气都没有,真是可悲可叹啊!”
言语之间,竟是将钟离贤贬低得一无是处,仿佛他是什么无名小卒一般。
“所以啊,你也别灰心,就算真的与那老家伙交手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洞庭散人似乎看出了柳云生心中的一丝失落,便出言安慰道。
“晚辈明白。”
柳云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你小子也别傻站着了,就好像老夫亏待了你似的。来来来,到老夫身边坐下说话,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洞庭散人说着,便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柳云生坐下。
“晚辈失礼了。” 柳云生闻言,也不矫情,径直走到洞庭散人身边坐下。
的确,让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一直仰着头与自己说话,确实有些不合礼数。
“你这小子,就是规矩太多。” 洞庭散人见柳云生如此守礼,不禁笑骂了一句。
说罢他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一般。
“方才的比试,你回去之后再好好反思吧。” 洞庭散人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认真。
“比起这个,老夫倒是更好奇,你小子,会钓鱼吗?” 话音刚落,他便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回前辈,晚辈小时候曾学过一些钓鱼的技巧。” 柳云生不敢怠慢,连忙恭敬地回答道。
想当年,他的父亲和爷爷都喜好钓鱼,他也经常跟随他们一起外出垂钓,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学到了一些钓鱼的技巧。
“既然如此,那便给老夫露一手如何?若是你能钓上一条肥美的鲤鱼,老夫便将一件宝物赠予你,如何?”
洞庭散人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根钓竿,递到了柳云生面前。
“前辈,您是说……用这根钓竿?”
柳云生看着眼前这根看似平平无奇的钓竿,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他知道这根钓竿并非凡品,而是洞庭散人的兵器!
像这样一件宝物,洞庭散人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拿了出来,难道就不怕自己心生贪念吗?
“怎么?难道你小子还有其他的钓竿不成?既然没有,那就用老夫这根便是。不过,老夫可有言在先,你只能用寻常的钓鱼方法,若是敢动用真气或者其他旁门左道,那老夫的宝物可就与你无缘了。”
洞庭散人似乎看穿了柳云生的心思,笑着说道。
不仅如此,他还给柳云生出了一道难题:不准使用任何真气和特殊技巧,只能用最普通的钓鱼方法来钓鲤鱼。
“还有,老夫忘记说了,这鱼钩上没有鱼饵。” 就在柳云生准备接过钓竿的时候,洞庭散人又补充了一句。
没有鱼饵?
柳云生顿时愣住了。
没有鱼饵,如何钓鱼?
这洞庭散人,未免也太过强人所难了吧?
“怎么?做不到吗?” 见柳云生迟迟没有动作,洞庭散人似笑非笑地问道,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内心看穿一般。
那眼神古井无波,却又深邃无比,不带丝毫虚假或是戏谑之意。
“晚辈尽力一试。” 柳云生被洞庭散人看得心中发毛,只得硬着头皮接过了钓竿。
反正试试也无妨,这位前辈既然特意提出这样的要求,想必自有其深意。
“这才对嘛。” 洞庭散人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比试草草收场,柳云生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便稀里糊涂地开始尝试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湖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各自的钓竿,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远处画舫上不时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和欢声笑语,偶尔还有渔船经过,撒网捕鱼,与这静谧的湖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除了水声和风声,两人之间,便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偶尔柳云生会忍不住回想起方才与洞庭散人交手的场景,试图从中找到破绽,但每当这时,洞庭散人总会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毫不留情地出言打断:
“嗯?老夫不是说了吗?不准再想!”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转眼间两个时辰便过去了。
“你的事情,老夫也略有耳闻。不过,老夫只是这东湖边上一个垂钓的老头子罢了,对于江湖上的那些传闻并不感兴趣。”
沉默了许久,洞庭散人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前辈信与不信,对晚辈而言并无区别。” 柳云生淡淡地说道,似乎对自己的名声毫不在意。
“哦?这是为何?” 洞庭散人有些意外,追问道。
“因为旁人如何看待晚辈,与晚辈毫无关系。” 柳云生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呵呵,传闻都说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今看来倒像是个谦谦君子啊。” 洞庭散人虽然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调侃。
“我看你是不忍伤及无辜吧。” 洞庭散人突然转头看向柳云生,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伪装。
“……” 柳云生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这小子,真是有趣。” 洞庭散人看着柳云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怎么样?和老夫交手之后,有何感想?是不是觉得没能分出胜负,有些遗憾啊?” 之前一直阻止柳云生复盘比试的洞庭散人,此时竟然主动提起了此事。
“前辈,晚辈以为,这场比试晚辈已经输了。” 柳云生神色平静地说道。
“哦?你为何如此说?” 洞庭散人有些意外,饶有兴致地问道。
“因为前辈您根本就没有尽全力。” 柳云生语气坚定地说道。
表面上看这场比试的确没有分出胜负,但柳云生心里清楚,自己与洞庭散人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两步。” 柳云生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整场比试,前辈您从未离开原地超过两步,难道这便是您的全力吗?”
洞庭散人闻言,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如果以命相搏的话,胜负犹未可知啊。”
“但,这毕竟只是比试。”
柳云生打断了洞庭散人的话,语气平静地说道。
比试便意味着点到为止,不能下死手,既然如此,那再讨论“如果”便毫无意义。
“老夫听闻你之前与缉邪队交过手,便想看看你究竟有何本事,如今看来,你的武功发挥的不太稳定啊。”
洞庭散人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前辈慧眼如炬,晚辈的确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柳云生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你在心怀杀机时和平时的比武时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当初他之所以能够战胜缉邪队,完全是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杀意,这才爆发出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
但如今面对洞庭散人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他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一丝杀意。
“啧啧啧,这么说来,你小子练的可是邪门歪道啊。”
洞庭散人似乎看穿了柳云生的想法,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或许吧,但事到如今,晚辈也无法再改修其他功法了。” 柳云生苦笑着说道。
他所修炼的功法来历不明,甚至有可能是什么邪门武功,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老夫说的,并非是你的功法,而是你的心。”
洞庭散人打断了柳云生的话,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刀就是刀,剑就是剑,无论是谁在使用,它们的本质都不会改变。”
一股无形的威压,从洞庭散人身上散发出来,压得柳云生几乎喘不过气来。
“真正的强者,应该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随心所欲地掌控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被情绪所左右。”
洞庭散人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在柳云生耳边回荡。
“杀意也好,愤怒也罢,都只是过眼云烟,若是执着于此只会迷失自我。”
“前辈的意思是……”
柳云生心中一动,似乎有所领悟,却又抓不住那关键之处。
“你的武功不应该被情绪所束缚,而应该成为你的一部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随心所欲地使用。”
洞庭散人看着柳云生,一字一句地说道。
“难道你要一辈子都活在愤怒和杀戮之中吗?”
柳云生闻言,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是啊,自己为何要被过去所束缚?
武功,就应该是武功,而不是发泄情绪的工具!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受教了!”
柳云生豁然开朗,连忙起身对着洞庭散人深深一拜。
“起来吧,别吓跑了我的鱼。”
洞庭散人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柳云生不必多礼。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现在,就让老夫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武道!”
“……”
柳云生闻言,顿时愣住了。
这洞庭散人,竟然要将自己的武道感悟传授给自己?
每次比试结束后,柳云生并非没有与人探讨过武学,但像洞庭散人这般毫无征兆地便开始传授心法的却是头一遭。
“看着这东湖。” 而且这番教诲也并非是简单的谈经论道。
“你看到了什么?” 更像是师父对弟子倾囊相授。
“平静?呵呵,水面平静,就代表湖底也一样平静吗?” 洞庭散人指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还有,这东湖之水究竟是从何而来?” 不等柳云生回答,他又接连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而这些湖水最终又会流向何方?”
“一个时辰前的东湖,和现在的东湖,又有什么不同?” 夕阳西下,原本波光粼粼的湖面,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与之前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扑通!”
一条鲤鱼突然跃出水面,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然后又重重地落回湖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这就是,老夫在与你比试之时,所使用的武功。”
洞庭散人望着波澜再起的湖面,淡淡地说道。
“你可明白?”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柳云生心头,激起千层浪。
“晚辈……还不甚明白。”
柳云生沉默了片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洞庭散人的这番话,虽然令他有所触动,但却如同隔靴搔痒一般,始终无法触及到问题的核心。
“呵呵,也罢,你也不必急于一时,慢慢领悟便是。”
洞庭散人笑了笑,似乎对柳云生的回答并不意外。
“脑子不够,那就多用身体去练,身体不够,那就多动脑子去想,总有一条路是适合你的。”
说着,他拍了拍柳云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老夫的话,你且记在心里,日后自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洞庭散人的这番话,令柳云生心中五味杂陈。
“前辈为何要对晚辈如此厚爱?”
柳云生不解地问道。
洞庭散人不仅指点了自己的武功,甚至还将自己的武道感悟倾囊相授,这份恩情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想知道原因?那就钓条鲤鱼上来,老夫便告诉你。”
洞庭散人笑了笑,指着湖面说道。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老夫绝不强求。”
直到天色渐晚,柳云生也没能钓到一条鲤鱼。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便再次来到了东湖边,找到了洞庭散人。
“你小子还没放弃呢?”
洞庭散人似乎早就料到柳云生会去而复返,笑着问道。
“晚辈想再试试。” 柳云生语气坚定地说道。
洞庭散人也不多言,将手中的钓竿递给了柳云生。
两人就这样,再次并肩坐在湖边,静静地垂钓。
“难得清静啊。” 洞庭散人望着平静的湖面,轻声感叹道。
“……”
柳云生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上的鱼漂,仿佛那上面承载着什么重大的使命一般。
他知道,洞庭散人对自己如此厚爱,必然有其原因。
虽然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他却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渴望知识,渴望力量,更渴望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力量。
所以他来了,再次来到了东湖边,接受洞庭散人看似无理的考验。
因为他相信,洞庭散人所做的一切必然有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