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别了
回到将军府已是下午的申时三刻，我已预料到府里有一场腥风血雨正等着我，我必须化解它。唯有如此，晚上的逃离才能顺利。所以，一回到将军府，我和伊心便直奔大夫人的嫀月阁而去。洛离已奉旨出巡，此时府里掌控大权的便是大夫人了。
拐进嫀月阁的院门，我便看见清风和秦岭淮一左一右侍立在正屋两旁。我的脚步慢下来，此时他们二人在此，那四皇子也在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犹豫着停了下来，思虑着是强装无事地进屋，还是折回去等四皇子离开后再来？
清风远远地看见了我，向我跑过来。
我怔愣地看着清风站到我面前，没话找话地问了他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我便后悔了，清风也有些不自在地没有答我的话，却是催促我道：“三姐你先回清风居，待会儿我去找你。”
他是觉得我出现在这里不合时宜？还是担心待会儿我看到什么会尴尬会伤心？
见我没有动，清风朝正堂门口望了一眼，有些焦急地道：“三姐你先回去吧，四皇子——”
我的心一跳，有些慌乱，此刻我竟真的害怕与四皇子碰面。不等清风说完，我匆忙转身，想立即折回去。
快速走了几步，身后忽响起声音——
“碧尘妹妹！”
是洛碧卿的声音。
我并不打算留下，所以未回身，“碧尘还有事，先回去了。”
“有什么急事，也不能没了礼数。四皇子在此，碧尘妹妹莫要忘了见礼。”洛碧卿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更高傲了些。
没了礼数又如何！我心中愤然，却管不住自己的双腿。
我缓缓地转过身来，抬眼瞧见斜阳的余辉下四皇子与洛碧卿并肩而立。这副场景是那么的美妙和谐，又是那么的搅人心痛。
我迈着千斤重的步子走到他们面前，低眉行礼道：“碧尘见过四皇子。”
对面好一阵儿的静默无声，我能感觉到四皇子射在我身上的视线。我微微抬头，见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脖颈处。我微侧过脸去，挡住那枚吻痕。他可对昨夜的行为感到愧疚？
树枝上的两只小鸟在欢快地嬉戏，对我此时的心境毫不知情，我却觉得它们似是在嘲笑我的孤单影只。
最终是洛碧卿打破了安静：“四皇子莫怪碧尘妹妹失礼，家母会教导于她。”
“她不是有伤么？不卧床休养，还四处乱窜，当真是需要教导教导。”四皇子凌厉的眼神扫视着我，说话的语气里含着一股恼意。
“四皇子说的是。碧尘妹妹今日一大早出去，这般时候回来，实属缺少规矩。碧卿身为她的姐姐，疏于劝导，深感有失教之责。”洛碧卿低眉顺目，看似在引咎自责。
四皇子似乎无意理她那茬，只盯着我，问道：“你去哪儿了？”
强装平静，我淡淡地回答道：“回四皇子的话，碧尘去了恒亲王府。”府里不少人都看到我是跟着絮儿出去的，自然是去恒亲王府。当然，我不能说也去过信亲王那里，否则引起四皇子的怀疑，救柳儿的安排很可能会生变。
“依然是去看望恒亲王妃么？！”四皇子莫名地生起气来，语气咄咄逼人。
他这讽刺的语气，在我心里如万针齐齐刺下一般。若是能看望便好了，可已没了机会。心中又翻涌起一片悲凉，我感觉已无语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尽力控制不让眼泪流出来。
等不到我的回答，四皇子压抑着怒意似的冷斥道：“本皇子问你话，为何不答？”
他想听什么答案？想听我是因为不舍和思念三皇子，才到恒亲王府寻求丝缕安慰么？根本不是这样！但我早已不屑解释什么，此时唯有不言不语，因为只有这份倔强能支撑着我。
洛碧卿也许发现了四皇子有些不寻常的神情，看似通情达理地劝慰道：“四皇子请见谅，姑娘家总有些不便说的事情。碧尘妹妹惯爱到恒亲王府跑，也许那里有她喜欢的物饰，或者喜欢的人吧。”
她这劝慰真是别具一格。
四皇子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忽然恢复了往日冷冷淡淡的模样，“既是不便说，不答也罢，我原也是随口一问。”
“碧尘，还不快谢四皇子不怪责之恩。”洛碧卿淡淡地使个眼色给我。
我未做错什么，何需谢什么不怪责之恩。何况，对洛碧卿这伪善的面孔我今日觉得异常的讨厌！
所以，我立在那儿，没有动。
“碧尘！”洛碧卿微皱了下眉，语气里含了不易察觉的怒意。
“不必了。”四皇子抬手制止道，“今日来此，是喜事，本皇子不会为了不相干之人动怒。”他侧身看向洛碧卿，露出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朗月入怀般的笑容，“你我的大婚之日已由礼部定在下月初五，这些时日你便好好准备，做我的皇子妃。”
洛碧卿低眉，娇羞浅笑起来，“是，碧卿知道了。”
好甜蜜的撒狗粮！
原以为宝和大殿赐婚那日我曾受此打击，已磨炼出抵抗的厚茧，可从四皇子的口中听到此话，我的心仍是不可抵挡地痛起来。
泪水再也忍不住，流淌成线，啪啪打在地上。我却不想任何人看见我这副模样，只得将头埋得很低，不敢拿袖口去擦。
但有两个人发现了我的异样，清风和伊心。清风自然以为我是在吃醋伤心，他似乎想上前劝慰我，但碍于场面，迈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我是在吃醋伤心，但不只是如此。
伊心站到我面前，挡住对面人的视线。她迅速地帮我擦掉眼泪，说道：“三小姐，您还有事见大夫人呢，伊心陪您进去吧。”
“好。”我应着，低头想逃离，可四皇子接下来的举动让我忘记了如何迈步。
他拉起洛碧卿的手，轻柔地握着，让洛碧卿一时羞红了脸。
“刚才洛夫人说，等你我成婚后，你弹筝我练剑，也是夫妻之间美事一桩。恰好今日得空，不如你为我弹奏一曲，助我雅兴，如何？”
洛碧卿脸上露出蜜似的甜笑：“碧卿遵命。”她又看了看旁人，有些不好意思，想收回手，却发现四皇子握得更紧了，便顺从地被四皇子牵着，与我擦肩而过。
风，清清淡淡地吹着，飘落了我一缕盘发。
痛，纵横驰骋般淌着，烙下了我一身伤痕。
此刻我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了他的心意。未再多看我一眼的四皇子，我喜欢他，堪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他，君心半分不似我。原以为他对我这颗棋子的忠心应该还持着执念，现在他已不屑浪费丝毫在我身上。
那被我隐藏极深的不舍与不甘瞬间窜出来，搅得我身心剧痛。我想回身冲过去，抓住四皇子，乞求他不要丢下我。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一直都喜欢。我想他拉住的是我的手，我想站在他身旁的人是我，而不是别的女子。我想做一切事情，只要他的眼里再次装着我。
可所有的不舍与不甘终是抵不过他对别人的柔情，对我的无意。这份理智与尊严让我直直地挺立着，不动分毫。
想起当时的初见，一眼如万年，仿佛那是注定的相遇。如今，也是注定了的别离。初遇之时，便是我走向他；此刻我们两人背对而往，是他远离我。原来，从始至终，都不是我们二人的互相奔赴，所以今日的背离，他才会是此等的决绝。
但于我来说，短暂的月余，似度过了一世。时光飞逝，乍看之下了无痕迹，却早已在不宜发觉的地方印上了所有。一旦想起，便铺天盖地的都是那人的痕迹。
可，痕迹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终有一日它会变淡变浅，甚至化为缥缈。所以，不再想象身后的两个人手牵着手如何相依，我目视前方，端出无所谓的样子，与他们背向而行，向着正屋走去。我想，此刻我与四皇子之间，隔的不止是洛碧卿，还有越来越远的距离，心的距离。
漫漫之路，延伸在我与他的前方。渺渺之风，飘洒在我与他的中间。无所谓的伪装下，我心里忍不住默默泪言：别了，四皇子。别了，千莫珏，从此烟尘各悄然。此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