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府宴（三）
一身玫红衣裙的洛碧卿，灯火映射下，犹如清池里的一朵出水芙蓉，纯澈秀美。她弹筝，芊芊玉手轻柔地游走于琴弦之上，缓缓地撩拨着音符，也撩动着人心。一旁抚琴的洛碧柔倒像是她的陪衬，轻柔的琴声也似是隐在筝声里的低语，令洛碧卿的筝声更似涓涓细水，沁人心腑。
不得不说，她们的弹奏美妙，令人舒适畅然，众人皆陶醉其中。我不知怎的，眼神忍不住向四皇子的方向飘去。他正出神地望着洛碧卿，只是神色不似旁人般享受这悦耳之音，倒像是游弋其外，另思心事。随后，他低眉捏起酒樽，缓缓饮着，这时才像是聆听起乐曲。他自斟自酌，一杯接一杯，速度由慢渐快。
借酒浇愁的人才是这种喝法，堂堂皇子怎么会有愁心事呢？但我转念一想，正因为是皇室家族，才会有不同于普通人的思忖吧。
许是意识到举止有失，四皇子喝酒的速度慢了下来，脸上的神情清冷若素。
一曲琴筝和鸣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我才惊觉，自己竟然一直怔怔地望着四皇子未曾转眼。我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赶紧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拉回到洛碧卿和洛碧柔身上。
“好一曲琴筝和鸣——”信亲王淡言赞道，带头鼓掌，难得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洛碧卿和洛碧柔微微谢礼后，退回到原座，大夫人回头给了她们一个鼓舞肯定的笑。洛碧荷握住碧柔的小手，褒扬似地点了点头。
“洛夫人，令千金不但是倾城佳人，更兼卓艺傍身啊！“二皇子不吝言辞，夸赞道。
“惐亲王谬赞了。”大夫人起身谦虚谢礼，语气里却有在众人面前受表扬的娇贵劲儿。
“据本王所知，洛夫人府里还有位千金。她，可有什么绝艺？”二皇子话锋一转，颇有兴致地问，不知是什么用意。莫不是为了“巴结”我那父亲大人洛离，故意给他家女儿多展现的机会吧。
不过，二皇子这一句话倒将我的心提了起来。他该不会说的是我吧！府里传言二皇子看上了我，他对我多几分“在意”也是说得通的。
呸！我在心里又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那流言我还真信了不成。以前的碧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只因昨日误打误撞的一面，二皇子就上心了。他说的肯定是洛碧荷！
果然，还没等大夫人回话，洛碧荷已然起身行礼，“臣女洛碧荷参见惐亲王！”
“哦——”二皇子稍有怔忡，脸上不经意流出的失望转瞬即逝，他抬抬嘴角笑道：“你，有何绝艺？”
我隐在洛碧荷的身后轻轻呼出口气，幸好不是我！既然洛碧荷那么愿意显摆，正好如她所愿了。谁知，洛碧荷接下来的一番话把我吓得身子凉了半截。
“回惐亲王的话，碧荷自小研习笔法，通晓颜体楷书。三姐碧尘，平日里也经常习练欧阳询之大家书法，想也是精通非常。臣女二人愿各亲笔作诗一首，献于惐亲王。”洛碧荷挺直着背，自信而谈。
我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此时她是何种表情。大夫人侧身看了碧荷两眼，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态，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一低眉，回过身去了。
我不会傻到以为洛碧荷是好心举荐我，重要的是，我不是真正的碧尘，怎么会精通欧阳询之大家书法！
我正想着能不能找个理由搪塞拒绝，就听二皇子嬉笑着拍手叫好：“好！没想到洛将军府里也生得有文采风流的人物，而且还是女辈。本王和诸位可要好好见识一番了。”说完，二皇子一挥手，就有下人去准备笔墨纸砚去了。
洛碧荷回身看我，轻轻勾起的嘴角含着一种得志的神采，她凑过来低声说道：“三姐，自求多福哦。”
这碧荷果然没安好心！可她究竟意欲何为我却一时摸不着头脑。我不安地回头望向站在后方的伊心，伊心脸色慌张，正冲我频频摇头。
什么意思？
我深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开始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捋。碧荷碧柔与碧尘矛盾重重，她们不想让碧尘好过，见不得碧尘境遇好。本来我装病是称了她们的意了，但是碧荷却一反常态地说服大夫人非让我跟了来。原先就猜想着她有什么企图，方才她如此积极地推崇我，莫不是想让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个大丑？瞧伊心慌张为难的样子，难道真正的碧尘根本不会什么书法，也不会作什么诗？！
不管真正的碧尘如何，反正今日的我既不会什么书法，也不会作什么诗。洛碧荷已占得先机，但我也不能总让别人牵着鼻子走。稍作思量，我定下心来。
洛碧荷已经起身往殿中央走去，见我未动，特意停了停脚步，清脆地喊了我一声：“三姐，快来呀！”
感觉众人往我这边望过来，我暗自壮了壮胆，微低着头，来到碧荷身边站定。下人们刚抬上一方桌案，正铺设纸砚。洛碧荷侧头冲我得意一笑，我回她一个更得意的笑，怕她瞧不见面纱下的笑脸，便顺带着挑了两下眉。碧荷瞧见我这不愁苦反神采飞扬的劲儿，倒愣了。
“洛碧尘，你为何如此装扮？”二皇子右手搓着下巴，眼里射着新奇的光。方才走上来之时，我就听到有人窃窃私语了。
我尽量行个标准的礼，不慌不忙地回道：“回惐亲王，碧尘自知论书法远不及碧荷妹妹，而且同是写字作诗，未免单调了些。碧尘练笔时余，自创一翩翩之舞，斗胆不嫌己丑，舞来献于亲王和皇子。这装扮，乃是舞之所需。因练舞时日未满，不足之处，还望诸位亲王、皇子莫要见笑。”
与其等着落入别人的圈套，不如化被动为主动！除了要自救，当然装病撒下的谎还是得圆下去。
以前除了练习瑜伽以外，我还经常在网上搜罗古典舞的视频拿来观摩。即便自己没有什么舞蹈基础，但凭着热爱和对形体美的追求，有些难度低的舞蹈学得还是有模有样的。虽然不能与专业舞者相提并论，但也可一观吧。
“一文一‘舞’，正是花朝月夕，别有情致啊！”二皇子更显兴趣盎然，“两位千金，有劳了。”
原本愣在那儿的洛碧荷听见二皇子的吩咐，瞬间露出如花灿烂的笑容，微屈行礼：“是，惐亲王。”
我跟着行了礼，便径直走到角落领头的乐师跟前，礼貌地笑着说道：“师傅，请给我演奏一曲舒缓的曲子即可。”那乐师皱了皱眉，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原配的背景音乐，只能临时搭配了。
想来，我对乐师即将演奏什么样的曲子是半点也不知，只能集中注意力，过程中要靠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了。我迅速回想了一下我所掌握的古典舞的舞蹈身法，待会衔接之处不要太生硬才好。
洛碧荷小步踱到方案前，执起笔，抬眼仍是疑惑地盯着我。我冲她再挑一下眉，你的如意算盘是真的要落空了！
不再理会她，我转身背对北方，双手慢起兰花指，下巴侧转带旁腰，脚尖微踮单膝屈。静待两秒，落玉琵琶声随之缓缓响起。宫廷的乐师果然不一般，见我一起势，乐曲便奏起来了。
拧倾圆曲，仰俯翻卷，我跟随乐曲之起伏，挥洒平生所学，竟有畅快淋漓之感。这穿越来的身子较以前更轻盈，更柔韧，动作身法完成得更曼妙饱满，更多姿优美。
曲中婉转之处，我旋身以柔美的姿势定格，正对上不远处的清风小弟，他对我眨巴下眼睛，悄悄竖个大拇指。得到肯定，我眼里的笑意更浓。一低眉，迎上了四皇子深邃的双眸，仍是望不穿的深意。只是这次我不想去探究，怕我的可笑被窥探了去，也怕，再次陷入那一汪深潭里忘了韶华。
我快了两个节拍，提前旋过身去，众人注视的目光一晃而过，唯有三皇子温柔的凝睇令我心头一暖。这位好脾气的恒亲王总是能让人放下戒备，心无拘束。
抛去了杂念，我舞得更投入。衣袂飘飘，清影翩翩，我几乎要忘却了这本是别有他意的表演，而非单纯的自我锤炼。但结束后众人的掌声还是让我备受鼓舞，且不说毁了洛碧荷的阴谋诡计，只这代表赞美的掌声也令我生出想鞠躬谢幕的冲动。论舞技身法我当然不是佼佼者，只是有很多动作不为他们所见，所以才因新奇而美吧。
“果然如翩翩仙子——落凡尘呢。”二皇子眼射亮光地盯着我，如痴人笑说道。
四周紧跟着便有阿谀奉承之辈连声称好，我抑制住有些飘飘然的思绪，微低了头退到一边。因为某个人已红了脸，颇有些尴尬地立在那儿，碧荷似乎被遗忘了。
“二弟，在你眼里哪个不是翩翩仙子？！”信亲王却冷冷地抛出一句，微翘的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嘲弄。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假装叹口气，嗤笑道：“斩弟再怎么着，也比大哥现在这副模样强百倍吧。”
信亲王闻言怔愣了几秒，不再言它，只淡淡地道：“回府。”
手下的那两人迅速地架起信亲王上了步辇，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中决然离去。
二皇子不屑地挑了一下眉，将视线从殿门挪到了四皇子的身上，“怎么？四弟难道不跟着大哥一块离去吗？”
“大哥不胜酒力，需要回府休息。”四皇子漫不经心地自斟一杯，看似轻描淡写地说道，“酒还未畅饮，珏弟怎能半途离席。珏弟不敢言千杯不醉，但与二哥比起来，输——赢——为未可知。”
二皇子的眉头拧紧，端起金樽闷喝了一杯。众人夹在两人之间连大气都不敢喘，似乎生怕弄出点声响中了霉头，就连惐亲王妃也只是愁眉不展，不见上前相劝。
我站在殿中一侧，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也是不敢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