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眸者
格里芬斯帕奇·诺仑兹抱着厚厚的书本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此时是夕阳西下,血色的弧光打在棕发男孩白嫩的脸颊上,衬的那双奇异的眼睛更为醒目。
男孩有一双苍白色的眼睛,眼中点点微光灿若星辰,虽是白色,与眼白可谓泾渭分明,然而,最特殊的是,那双白眸中间——没有瞳孔!
整个眼睛纯白一片,明明是纯真的孩子,可在那奇异眼眸的映照下,连成年人都无法长时间的对视,都说,若是看久了,恐怕连灵魂也会被吸走。
正因如此,格里芬在埃蒙小镇上并不受欢迎,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经常嘲笑他长了一对奇怪的眼睛,邻居和镇民私下里窃窃私语,就连父母也
但是,格里芬并不在乎。
八岁的男孩轻轻哼着主教大人今天教授的颂歌:“圣洁的人啊、不要让灵魂染上尘埃、唯有诚挚、带来洗涤”
在轻飘飘的哼歌声中,格里芬路过了镇长大人的小别墅,爬过了镇上唯一的一座石桥,穿过邻居家的绿荫小巷,回到了自己的家。
格里芬瞟了眼门口木板上刻的诺仑兹木匠铺字迹,走进了房子里。
诺仑兹木匠铺是镇上唯一的木匠铺,可就算是唯一的木匠铺,生意也算不上很好,一般一天能有两个客人就挺不错了。
现在是晚饭时刻,没有客人。
屋子的一楼是父亲亚达的店铺和工具间,二楼才是一家人居住的地方。
格里芬把快要掉落的书本掂了两下,抱得更紧了点,腾出一只手扶着栏杆走上楼梯。
刚到楼梯口,热闹就传入了男孩的耳朵。
“杰西,学习辛苦了,多吃点。”这是目前朱迪的声音,满满都是对大儿子杰西的疼爱。
“哈哈,我儿子像我,就是聪明!”这是喝了一口小酒,满脸通红的父亲亚达的声音。
“好的,妈妈。爸爸,少喝点酒吧,您不是说,木匠不能喝酒吗?”这是格里芬的哥哥,今年刚刚十三,在落叶主城曼尼大教堂担任实习神父,正准备神父考试的杰西。
格里芬一边想,不愧是哥哥,十三岁就能参加神父考试,一边从走廊的那头探出身子。
可随着他露出身影,那边热闹的景象仿佛凝固了一样,重回寂静。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透露出的什么色彩,格里芬不知道。
他扬起一个友好的笑容:“爸爸、妈妈、哥哥,我回来了。”
凝滞的气氛被这一句话打破,亚达一口闷掉杯子里的酒,嘟囔着说:“哼!我可没有一个长着奇怪眼睛的儿子。”亚达的眼睛迷迷蒙蒙的,背对着小儿子说。
朱迪“啪”的一下按下叉子,瞪了丈夫一眼,声音冷淡的对男孩说:“回来了就回来吧,你的晚餐在厨房,自己去拿,吃完把餐具洗了。”
个子虽小,性格雷厉风行的妇女又勺起一块肉,盛到大儿子杰西的碗中,语气顿时变得温柔:“考试再重要,也不能亏待身体啊,多吃点。”
“谢谢妈妈。”棕发英俊少年杰西瞥了自己一脸无所谓的弟弟一眼,心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解决母亲快给他堆成山的食物。
父母和弟弟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
杰西这样想着,又瞥了眼乖乖“哦”了一声后朝厨房走去的格里芬。
要问格里芬他们一家为什么会是这样,男孩也只能无奈的摊开手说,眼睛天生的他也没办法啊。
格里芬刚生下来,眼睛的奇异没有展现的时候,父母对他是正常的疼爱,可等他长大一点,眼睛完完全全的展露出来后,那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让这对普通的夫妇无法接受——“好奇怪啊!”“就像把灵魂都给吸走了一样!”“如果不是就在眼皮子下长大的孩子,说不定是魔兽的崽呢!”“芙娜女神保佑!”在这样许多人的质疑和嫌恶的眼神下,和身为普通人天生对不同寻常事物的排斥下,诺仑兹夫妇再也无法做到一视同仁的疼爱了。
但他们也没有像街尾生了个长着尾巴孩子的菲格夫妇那样,把孩子丢到埃蒙巨龙峡谷给埃蒙巨龙当食物,只是平日里当格里芬是一个物件,只给基础的生活条件,更多时候不理不睬。
就连格里芬如今能在镇上教堂举办的小课堂学习的资格,也是他自己去找主教大人交谈争取的。对于他的这种做法,诺仑兹夫妇一如既往的不管不顾,学就学了,不学他们也不管。
至于哥哥杰西,杰西经常不在家,他在埃蒙小镇直属的落叶主城最大的教堂曼尼大教堂担任实习神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居然能在主城担任实习神父,当年这件事说出去可是好好的给诺仑兹夫妇长了脸,甚至因此,格里芬还得了一次上桌的机会,高高兴兴的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还不用洗碗——格里芬表示,不讨厌洗碗,但能不洗碗就不洗碗。
对于杰西来说,他常年不在家,就算在家也无法违逆疼爱自己的父母,更何况他还是既得利益者,能够完整的享受父母的宠爱和家里资源的倾斜,他又能说什么。况且,每次当他对上弟弟那双仿佛能洞彻一切奥秘的双眼时,自傲、高高在上的同情、窃喜内心的一切不堪就像被镜子照映着,他只能狼狈的别开眼睛,在弟弟不解的眼神中快步走开。
太幸运了,今天有虾仁!
格里芬看着摆在厨房桌台上的餐盘。
被镶嵌在狭小楼梯间的厨房一侧有着二楼最狭长的窗户和陈旧的排烟管道,一盏已经被熄灭的灯挂在低矮的屋顶中心,灯的右下方摆着一张摆放调味剂的桌台,格里芬的晚餐就被放在这儿。
不大的空间被女主人保养的很好,没有一丝异味,格里芬能清晰的闻到他的盐焗虾仁的淡淡咸香味。
一小碟盐焗虾仁、一盘水煮苏叶菜、两团厚实的白面包和一碗蘑菇浓汤,就是他今天的晚餐了。和饭桌上大鱼大肉没法比,格里芬却很满意了。
格里芬舔了舔嘴唇,可爱的小脸蛋带着一点喜悦,把书也放在餐盘上,脚步“哒哒”的端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边,听到男孩急促脚步声的朱迪翻了个白眼,嘀咕一句:“急得好像我不给他饭吃一样。”
格里芬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侧,也是最小的一间住房,背朝太阳,只有一间小推窗。卧室内部一张不大的木床,木桌连抽屉都没有,下方摆着一张没有靠背的木椅,墙角用木棍、木板搭起的简陋衣架,堆放着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
空气中飘荡着细小的灰尘在窗户透进的血色残阳光斑下慢慢浮动着。
格里芬拍了拍自己柔嫩的脸颊肉,饱含对美食的期待吃完了这顿晚餐。
等他洗完碗后,外面走廊的所有灯光都已经熄灭了,男孩的亲人也已经回到了房间。
只有他一个人“哒哒”的脚步和木板“咯吱咯吱”的摆动声。
太阳沉入了地表,收回了在白日赐予人们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银月女神丹蒂,女神的裙摆化作月光拂过人间。
格里芬坐在书桌前,就着油灯翻开课本——《圣悉尼萨如是说》,这是公正女神芙娜的圣人悉尼萨所言的圣典,被主教大人借给了格里芬当做识字的课本。
公正女神芙娜是凡拿帝国的国教,秉持公正与正义的女神的神父与修女们同样也担任着帝国的审判官职位。哥哥杰西进行的神父考试其中重点正是对法律的考核。
格里芬并不信教。他还小,并不懂所谓神明是什么样的存在,唯一明白的关于教会的正是镇上教堂的主教大人是一个和蔼的老者,对他这样一个异眸者也一视同仁,让他拥有了进入小课堂习字的机会。格里芬对此很感激。
圣人悉尼萨谆谆善言,引导人们进入公正与正义的圣所。格里芬却对着那些颂歌、圣言的每一个字与标点符号,一点一点的跟读,把通用语牢牢记入脑海。
“悉尼萨言说公正”男孩点着字一字一顿的说,“自、自在人心”
“呼——”格里芬磕磕绊绊的把最后一句咽入喉中,如释重负的阖上了这本厚到能当武器的圣典。
“等这本看完了,再和主教大人借一本大陆史吧。”格里芬呢喃几句,准备熄灭油灯睡觉。
不知何时夜里下起了雨,雨水滴答滴答的打在单薄的玻璃上,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响起。
一道闪电袭来,一瞬间室内亮如白昼。
格里芬感觉自己很不好。
他刚刚探出手去拿油灯,头突然剧烈的疼痛了起来。那是格里芬自出生以来经历的最为痛苦的时候,仿佛有一根铁棍在他的脑袋里搅拌,又仿佛一个铁锥在他的神经上敲打。
格里芬捂着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血液顺着被咬破的唇瓣流入了口中,满嘴铁锈味。
眼前一片黑暗,千奇百怪的光景在脑海中闪过。
格里芬好像走在一片全然黑暗的空间里,手脚无依无靠,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脑子浑浑噩噩的,宛若提线木偶,只能机械的提起腿,向前迈步。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
仿佛突破了一层黑暗迷雾,无尽的星辰光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一齐出现,小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小,大的格里芬站在它的面前,却连它的边界都无法看到。
格里芬被牵引着,路过一个个光芒耀眼的星辰光点,最终在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前停下了脚步。
他这才得以控制身体。
格里芬好奇的转头看看这星辰闪烁的无边奇景,有一种明悟在他不再疼痛的大脑里升起——这是未来的节点,是被窥探到的命运。
男孩了悟,估计又是预知。
为什么说“又”?那是因为格里芬似乎天生就拥有的一种能力。他有一双无眸的眼睛,可这双被人厌恶的眼睛带给了格里芬预知未来的能力。
每周一次,他可以藉由眼睛的力量看到他想看到的未来。譬如,这周的周一,他使用预言预言了今天主教心情不错,可以提一些要求如借书,他才在合适时期提出了借书请求,顺利借到了平时不外借的课本。
格里芬知晓,预言是可以被改变的。之前有一次想要去树林里采野果吃,前一天对这场出行进行了预言,预言结果是,在既定的时间点出发后,会在采到一半的时候和从天而降的一群鸟进行护食比赛,第二天格里芬就提前出发了,在那群可恶的鸟没来之前采的那叫一个光秃秃,恶狠狠的想着绝对不给那些臭鸟留一个籽!所预见的未来也就因此而改变了。
所以,格里芬对他的这个预知能力的评价是,也就那样,毕竟,在和平的埃蒙小镇,邻居间吵闹都算大事,又有什么事情值得预言呢?更何况,未来并非一成不变。
然而,格里芬不知道的是,如果,作为做出预言的他,不主动干涉未来的话,所做出的预言就是绝对的。这也是拥有预言能力的法师的常态,不同的是,阿斯忒世界群的预言法师们所能预言的未来是需要计算概率的,而格里芬的预言天然的就是最大概率。
既然是预言,格里芬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是,为什么这次会头疼?以及,这个黑暗空间和星辰光点会出现?
而且,他这周的预言不是已经用掉了吗?
格里芬的好奇心涌了上来。
他探出手,去接触面前的光点。
他有预感,这个星辰光点可以给他结论。
“这是——!!”
格里芬瞪大眼睛。一道静态的画面在他的眼前展开。
血!全是血!人怎么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画面里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格里芬自己!男孩仰面躺在地上,四肢扭曲,全身都是刀痕鞭痕,没有一块好肉,那双苍白的眼睛瞪着天空,再也无法阖上!最大的伤口是胸口的一个破洞,一颗余温尚存的心脏被随意的丢弃在破旧的木板上。
格里芬捂着嘴,惊愕又恐惧的牢牢记住这个画面。
慌乱无措下,视线朝着画面的边角移去,只见,在阴影处,一双鹿皮长靴踩在男孩的血泊上——
“我、我、我被杀死了?!!”
一恍神,从那片奇异黑暗空间退出的男孩大口喘着气趴在桌面上,可爱的面孔上是惊魂未定的恐惧与迷茫。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被折磨到死?还有那个鹿皮靴子的主人,是杀死他的人吗?
遇到的最大的事情也就是父母冷遇的男孩浑身惊吓到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但多年的独立自主让他在恐惧之中还保留了一丝冷静。
“冷、冷静一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改变未来?”知晓未来并非恒定的男孩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手指力道不定下拽下一根小棕毛。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杀?要不等下周一再预言一次?可万一就是这周发生的事怎么办?”
格里芬咬着嘴唇冥思苦想。
告诉父母?不、不行!预知这种事根本说不清楚,更何况只是普通人的父母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凶残的杀人凶手?
“要不”问问主教大人?
在男孩心中,镇上最厉害的人不是镇长大人,而是博学和蔼的主教大人。他曾经看过主教大人三两下把一个在教堂附近调戏少女的流氓打的直哼哼。
“明天就去问问,不过不能直接问”格里芬心里思索着明天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