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初见
顾未辰第一次见到苏黎夏的场景其实并不是在诊室里，而是在医院的过道。
那会他刚挂上“暂时外出”的牌子准备去上个洗手间，结果刚走到一半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年轻小姑娘站在医院的机器旁边，被一群大爷大妈团团围住，要不是走近了听到几个大爷大妈说话的内容，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那个机器是平时用来给病人取号的，在屏幕上选好自己想要取的科室号，然后刷一下医保卡或者手机就可以成功取到号。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医院里的智能设备也越来越多，像这种机器，平时旁边都会有专门医院里的志愿者站在一旁帮忙办理的，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没有看到本应该在这里值班的志愿者，因此导致取号台旁边站满了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老年人。这些老年人他们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从小手机不离身的，别说智能化设备了，他们大部分甚至都不识字，因此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焦虑。
这些老人的统一特征就是身边没有家里人陪着，有些老人还会主动问问旁边正在等候的年轻人，另外一些害羞腼腆的，等了好久就是张不开嘴，这边好不容易遇上个热心的年轻人，又是个看着就充满善意的小姑娘，几个老人都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也不多嘴，就那么安静地站在一旁，生怕把人热心的小姑娘给吓着，不愿意帮他们了。倒还有几分可爱，像幼儿园乖乖排队打饭的小朋友。
“阿姨你看，这边是可以选科室取号的，你刚才挂的什么科啊？”
苏黎夏耐心地问着一个头发卷卷的阿姨，她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但是眼神却给人一种很疲惫的感觉。也是，来医院的，哪有几个是开心的。再说又是赶大早挂号等等各种奔波，根本不能好好休息。
“心脏科，小姑娘，给我挂个心脏科。”
医院里人还挺多，因此也有些嘈杂，似乎是怕苏黎夏没听清，阿姨又重复了一遍。
“好的，阿姨你把你的医保卡放这里刷一下就行了。这个是取号等待哈，就是你看等会那个大屏幕会出来那个号码和你的名字，它后台喇叭也会叫你的，喏，现在是68号，你看你这个是106号，再过一会就到你啦。”
苏黎夏细心地跟阿姨解释着，生怕她还不明白，还教她一会儿怎么看号，旁边几个大爷也生怕自己被忘记一样，跟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整齐地看去，一边还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
“哎呦，真是谢谢你啊，小姑娘，我也真是碰到好心人了今天，要不然我一个老年人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卷毛阿姨把医保卡直接塞进苏黎夏手里，一脸我信任你的表情。
“我今天来看医生家里人都不知道的，我都瞒着他们的，就怕他们知道了担心。”
似乎是看苏黎夏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长得面善，卷毛阿姨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苏黎夏才知道眼前这个跟她絮絮而谈的阿姨是最近发现自己不舒服心脏有抽痛，怕家里人担心然后自己偷偷一个人来医院看的病。想来也是因为自己一个人，起了个大早，又对自己的病情有些忐忑，于是神态就显得有些疲惫。
“阿姨，这种事肯定要跟家里人说的呀，要是事后被他们知道了更要担心的，再说了，现在好多人感觉自己不舒服都犟得不肯来医院的，您这算是意识很到位了已经。”
苏黎夏一边手上帮另外一个大爷操作着取号，一边安抚着卷毛阿姨，她也不敢直接说“一定会没事的”这种话，只能说些安慰的话让阿姨放宽心不要太紧张。
“谢谢你啊，小姑娘，我感觉你说的对，回去我就跟家里人说。”
卷毛阿姨好像听进去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谢谢小姑娘。”
“没有耽误你事情吧。”
“放心吧姑娘，我已经知道怎么看了，等会来人了，我可以教他们。”
连着帮了几个大爷大妈取好号，做好解释之后，有个大妈还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当讲解员了，把大家逗乐了都。
“不好意思，刚才帮着扶一个病人回病房，谢谢你了小姑娘，帮忙给大家解释了，你先去忙你的事吧。”
正巧这会志愿者终于从远处跑来了，原来刚才她是去病房帮忙了才一时不在，她歉意地笑着，对着苏黎夏连忙道谢。
“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啊。”
“小姑娘小心点。”
“再见再见。”
苏黎夏跟大家道别。顾未辰从远处还能看到大家招手的模样，别说，还真有些温馨，他也没忍住会心一笑。医院里自从设置了网上挂号和一些智能设备之后，确实方便了许多人办理手续，但是这些便利也仅仅针对于年轻人或者一些赶时髦的中年人，对于上了年纪，家里小辈又不在身边的老年人来说，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排了老长的队伍挂了号上了楼到了科室门口，还要再登记一遍才能取号等待，只能靠一遍遍地问，大部分时候导诊台前都围满了来看病的人，有些老人还不一定能问的上，因此他们医院专门设定了几个志愿点，让志愿者固定在机器旁边帮助有需要的人讲解，这次也是赶巧了，事发突然，估计事情紧急加上缺人手，才临时把志愿者叫去帮忙了。
就刚才那么一会，他随便瞄了两眼就看到机器旁边的座椅上，有好几个年轻的男生坐着玩手机，头也没抬过一次，不过幸好，还有热心人，现在这年头这么有耐心愿意帮助别人的年轻人可不多了。虽然医院是个看起来很冷漠的地方，承载着许多人的悲伤和痛苦，但是这同时也是个充满希望和温暖的地方，你看，这不就是吗？
等顾未辰解决完事情，回到诊室的时候，就看到坐在诊室外面等待，默默扣着手腕的苏黎夏。
好巧，他心想。
他早就忘记当时自己的心情了，他只记得最初他只是单纯地好奇，好奇眼前这个女生怎么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像她这样年纪的年轻人，现在哪个不是成天把手机揣在手里，一天恨不得所有睁眼的时间，眼睛都粘在屏幕上，哪有像她似得，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扣手，就连他刚才上个洗手间回来的功夫，都没忍住翻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和最新的新闻。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苏黎夏拥有很多他身上没有的特质，比如她的思维经常很跳脱，有时候明明上一秒还在说着天上的云和雨，下一秒她就能联想到山里的走地鸡有多肥美，说什么山里的走地鸡为了躲雨肯定跑得很快，肉质一定很紧实。她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脚比划着，生怕别人看不懂似的，嘴里还一边叫着“下雨啦，下雨啦，咯咯咯”，每次顾未辰都能被她的奇思妙想给逗笑。
现在想来，好像他从小也不是个爱笑的人，生活中也没有什么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教会了要喜怒不形于色，要沉稳，因此时间一长，他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对所有事情都沉着应对的心态，长此以往，他好像也已经习惯了，仿佛他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就连他身边的朋友，都要事先经过父母的筛选，太过活泼的，不行，因为会影响他学习，自己找的玩伴，也不行，因为怕他们带坏他，出去玩的时间长了，也不允许，因此久而久之，他就不爱出去玩了，一天天的只窝在家里看书，与书为伴，埋头学习，成为了他父母眼中的“乖孩子”。果然，从他变成“乖孩子”之后，父母的挑剔变少了，他好似获得了更大的“自由”，而这种“自由”的前提是，他得永远保持在他父母眼中的“乖孩子”形象。标准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可想而知，没有人能永远满足另一类人的想象。
不出意外地，他的叛逆来得比别的小孩更晚一些。他按部就班地上完大学，找了医院的工作，却死活也不肯接受家里给安排介绍的对象，本硕连读的时候就直接住学校里，偶尔才回一趟家，在和家里人大吵一架后，直接搬进了医院附近的公租房，房子并不大，还是跟人合租的，但他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从前，他不反对家里人的安排，一方面是因为他还小，不懂拒绝，后来长大了，他也有在尽力回避这些问题，但是这次，他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他连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就要被推着走进人生的下一阶段，他不愿意。
遇见苏黎夏是在他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烈鲜活的人，她很奇怪，却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向她靠近。可是有时候，他又感觉她很忧伤，他尝试着走近她，却好像永远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他总是在想，要不再等等，等到他们再熟悉些，等到她愿意主动开口的那一天，他以为，他能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