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柿子
苏黎夏接到嫂子许蕙玟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帮卢女士剥等会中午两人下面条要吃的毛豆，她手上一边剥着毛豆，眼睛还一边盯着面前的平板，上面放着的，是最近大热的某个真人秀综艺，这个综艺邀请了许多各行各业的大咖，几个性格脾性和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的几个人被同时放进一个空间里要求他们一起旅行，现实的碰撞不可避免，可想而知这个剧情会有多搞笑和抓马，因此坐在客厅里的苏黎夏时不时就传来一声声大鹅似的大笑，就连自己手机响了都不知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黎夏！别笑了，你电话响了，快去接！”等到卢玲的声音传来，苏黎夏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脱离出来。
“哦哦，知道啦。”苏黎夏双击了下屏幕，将正在进行的综艺暂停，走向房间拿起手机，看了眼显示的名字，确认打过来的是许蕙玟，卸了口气，继而才按下接听键。
“喂，嫂子，什么事啊？”
“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啦？最近忙啥呢？微信找你你也半天才回的，工作很忙吗？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就是不知道轻重……”
“嗯嗯好的，知道了蕙玟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说我了，你和我哥最近怎么样啊？”苏黎夏一听蕙玟姐这一长串的前摇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自从蕙玟姐二胎以后，人就变得比以往更加唠叨了，时不时地就盯着她让她注意休息，当然了，苏黎夏也知道蕙玟姐是真心为自己好，但是这关心的次数多了，她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于是她果断应承下来，直接一个反问打断施法。
“你哥还是老样子，最近工作越发忙了，整天神龙见头不见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外面还有个家呢。”蕙玟姐说着说着，声音有些低落，她似是叹了一口气。
听到蕙玟姐的话，苏黎夏的脑子瞬间警铃响起，要说她哥能出去花天酒地，她本人第一个出声反对，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她哥平时生活自律得可怕，用他的话说就是，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怎么能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因此他平时对自己的要求都特别高，早睡早起，积极锻炼，除了工作和偶尔的朋友聚会，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的生活，能让他特别关注的，除了家人以外就只剩下他的工作了。不过宋淼也真是的，家里放着一个大美女老婆和可爱的小不点不陪着，整天忙着在一线为别人解决各种问题，自己家里都快出现问题了都，幸好还有她这个聪明善良的好妹妹。
“就是啊，宋淼这也太不像话了，这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整天围着工作转呢？该批评，不仅要批评，还要给他开批斗大会，写上一千字，不，五千字的检讨，让他亲自念给你听，不仅要念给你听，还要让他在家族的见证下亲自给你赔礼道歉，许蕙玟同志，组织上对于这种情况一定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你放心吧。”苏黎夏故意用着夸张的语气说着这话，她当然不是真的要让宋淼写检讨，而是想让蕙玟姐心里舒服点，毕竟在这段关系中，她肯定是属于付出的更多的那一方，虽然这一切都是她自愿承担的，但是她确实牺牲了很多。
“噗嗤。小夏你也太可爱了吧，我就是随口一说，哪会让他真的写检讨啊。其实从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就对今后我们俩的生活有了心理预期，我知道你哥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可以为了群众的一个小诉求跑遍整个街区，见到不平的事情也会第一时间挺身而出，当初，我就是被这样的他吸引的，热血、正义又带着一股子傻傻的冲劲。”许蕙玟带着笑意说道，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很清楚地知道他爱我，也知道这份工作对他的重要性，我只是担心，担心他……”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停在一半，电话两头的两人都知道这未尽的言语想表达的是什么，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还是许蕙玟先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好了，不说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了，你哥同事乡下家里种的柿子熟了，你不是爱吃么，给你装了一点，你什么时候有空，过两天你哥休息，让他给你送过来。”
“不用不用，他那么忙，有休息时间你让他多陪陪你，我自己来拿就行。”苏黎夏刚想婉拒，就遭到了蕙玟姐的反对。
“没事，让他给你送过去吧，正好你哥也好久没见你了，昨天还说呢，最近好久没见你这个妹妹了，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许蕙玟笑着说道，她一直都知道宋淼和苏黎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两人之间的牵绊和缘分却比普通的兄妹来得更深，对于苏黎夏这个妹妹，她自己也是很喜爱的，因此在知道了她从前的遭遇以后就更想去关心她照顾她，再说了，小夏这个妹妹对她们家和她的照顾她平时也都看在眼里，她们早就是‘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的关系了。
“哦对了，小夏，刚才忘记说了，你一定记得喜欢吃也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小心又肚子痛，还有啊……”蕙玟姐的叮嘱声从手机的那头传来，温柔的女声渐渐和记忆里那道充满温度的男声重叠起来。
苏黎夏第一次见宋淼的时候是在一个秋天的夜晚，彼时正值高一的苏黎夏穿着单薄的短袖一个人走进了派出所的大厅，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宋淼第一时间就拿着椅子上搭着的外套想走过去，想了想，还是打电话叫了办公室的另一个一起值班的女同事出来。看着女同事带着苏黎夏坐下，也给她披上了外套，他转身去旁边接了一杯热水。
苏黎夏身上披着宋淼的外套，里面露出的是因为出门过于匆忙唯一穿着的短袖，她此时坐在派出所大厅的座位上，手上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她也不说话就是这样呆呆地坐着，目光穿过热水液化出的白雾，虚无地盯着脚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警小姐姐也不急着问问题，就这样耐心地坐在她旁边等她开口。过了一会，似乎是身上的外套和手上的热水带来的温度使她回归了现实，也有可能是身边的女警给了她坦白的勇气，她开始慢慢地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父亲欠了大量的赌债，父母之间的争吵、殴打，以及她内心的无助和困惑。没错，就是困惑，她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完美父亲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坐在苏黎夏旁边的女警虽然听着这么痛苦的故事，但是神情和语气始终保持着平静，旁人只能从她的眼神和微皱的眉头中读出一丝情绪，而这时躲在一旁偷偷关注这边失态的宋淼却越听越气愤，恨不得现在就将故事里那个男人揪出来打一顿，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从小姑娘的描述中，他也终于知道今天为什么她会一个人跑出来了，原来是当时家里父母又突然开始争吵甚至大打出手，阻止过多次无果的苏黎夏这次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可是她实在太冷了，走在街上的她不知道去哪里，周围的行人步履匆匆，一个个都裹紧自己走在冷风中，对于一个身上只着短袖的苏黎夏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是大家的脚步都没有停。他们是要回家去吗，苏黎夏心想，是啊，这么晚了，大家都会回家的，可是她呢？她刚从家里逃出来，像个逃兵，不敢面对越来越陌生的双亲。想起赵雅雯之前说的，实在不行就报警，让警察帮忙处理，她的脚步不由得有了方向，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循着记忆找到了附近的警察局。
等平静地讲述完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临了，她终于抬起头，望向关心她的女警，淡淡地问道：“姐姐，你说，我爸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吗？你能不能帮帮我。”
女警看着小女孩充满希冀的眼神，她既不想欺骗她，又不想戳破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便回答道：“一切都会好的。”她摸着苏黎夏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行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宋淼，你过来一下。”值班的女警朝着刚才叫她出来，但是一直待在不远处关注这里的宋淼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原来他叫宋淼，苏黎夏心想。这个人从她进门的第一时间开始就一直在不远处关注着她，苏黎夏自从家里出事以后，性格变得极为敏感，尤其是对陌生人的目光极为在意，只要一个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过长，她就会敏锐地察觉到，不过她依稀能感觉到这道目光的主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再加上这里是警察局，她就也没有表现得太紧张。
两人简单说了两句之后，女警蹲下身，对苏黎夏说道：“让这个哥哥送你回家好吗？天黑了，你一个人跑出来妈妈找不到你肯定要担心了。”看到苏黎夏乖乖地点头，她才终于放心。宋淼作为一个新人，虽然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有时还热血过头，但是也算是粗中有细，知道让她来接待这个小姑娘，让她能够更容易敞开心扉，把小姑娘交给他她也放心。
宋淼先去停车场取车，等他开着车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苏黎夏站在一个卖柿子的老者面前，他将车停在一边，走过去问道：“你是想吃柿子吗？哥哥买给你好不好呀？买完柿子咱们就都可以回家咯。”他也没有想太多，就只认为小姑娘是出门太急没带任何现金，想吃柿子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寻求帮助。其实他倒也是误打误撞，刚才去开车的他错过了苏黎夏和老者的对话，她问老者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老者只回答柿子卖完就回家了。她出来得匆忙，外套、手机都没有拿，更别说钱包和现金了，于是她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
“回家？”听到这两个字，苏黎夏有些发愣。
“对啊，你不想回家吗？”宋淼一边说着，一边向老人问好价格，掏出口袋里的现金递了出去。
卖柿子的老爷爷卖剩下的柿子也不算多，就十几个，但是这么晚了，外面风这么冷，他宁愿紧一紧身上穿着的外衣也不肯直接收摊回家，宋淼在小姑娘注视的目光下索性把剩余的柿子都给买了，老者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大爷您早点回家吧，外面天太冷了。”他一边叮嘱着卖柿子的大爷，一边将提着的柿子交给苏黎夏，“喏，拿好啦，走吧，我送你回家。这么多柿子你可别一下子都吃完啊，还有不熟的柿子别乱吃，海鲜也不能一起吃……”看着宋淼递过来的一袋柿子，十几个柿子在红色塑料袋的映衬下红彤彤的仿佛已然熟透，安静地等着人去品尝。听着他在一旁碎碎念的叮嘱，苏黎夏望着窗外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