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流转,转不出似水流年【6000】
“楚文绪拥有楚家血统。”
楚衍说这话的时候,眸色比以往更加清遂深幽,简直有些高深莫测了。
白素如遭雷击,身体刹那间有了过血的麻,从楚衍怀里缓缓坐直身体,脊背僵硬,愣愣的看着他。
卧室忽然陷入一片沉寂,楚衍呼吸平稳,白素呼吸急促紊乱,就那么交织在一起,四处流窜的同时,空气里蔓延而出的寂静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白素承认,她彻底惊呆了轹。
此刻是凌晨,把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归类到凌晨的话,那么爆炸新闻可谓是一件接着一件,让人连消化的能力都没有。
这个凌晨充满了动荡感。
如果说,楚衍把肾给慕少卿,楚衍不是楚家人,和慕少卿是真正意义上的堂兄弟都能让白素在震惊中保持冷静的话,那么此刻面对楚文绪的身世,白素忽然有些思绪纷乱了麸。
那一刻,脑海中好像什么想法都有了,但想仔细辨识的时候却发现空白一片。
“楚文绪不是你儿子吗?”
“他是我儿子。”楚衍的眸子里有浅淡的雾气在氤氲漫溢,仿佛喝了酒,所以才会如此,但白素知道,他也知道,此刻的他究竟有多清醒和理智。
白素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迟疑试探道:“楚文绪身上也流淌着lutheran血型?”
她在确认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如果不是楚衍这边,那就只能是唐天瑜那边了。
唐天瑜?只是想想,白素就觉得有血气直往头顶窜去。脑海中有想法,只不过那想法太过可怕了。
“楚文绪是我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身上也流淌着lutheran血型。”
白素的心跳忽然加速跳动起来,几乎屏气道:“这么说来唐天瑜是楚家人?”
“如果文绪的母亲是唐天瑜的话,那么唐天瑜确实是楚家人。”楚衍此话,可谓是话里藏话,尤其是前半句,玄机太大,就算是白素,一时也抹不开弯来。
面对白素的百思不得其解,楚衍伸出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低眸间,声含叹息:“素素,有些事情,我原本打算瞒你一辈子的,人心太过险恶,我们身在明处,而敌人就在暗处,每天觊觎着我们,防不胜防。但你问了,我便打算什么都告诉你。有关于我的身世,这是隐晦,知晓此事的人很少。目前为止,包括我在内的话,共有十个人知道。他们分别是我、你、楚修文、我母亲、陈惠、唐天瑜、乔梁、徐泽、易笙和慕怀远。一旦让左右翼知道我的身份,他们会同仇敌忾,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我,对于左右两翼来说,就算之前政治矛盾纷争再如何激烈,也不会愿意把政权交到一个外姓人手里,别说左右两翼不同意,就算他们同意,国民中多是王室拥护者,他们届时绝对会群起而攻之,那我到时候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不会看我以前的功绩,不会想我是否从政以来为他们办了多少实事,他们会说我是一个冒牌货,窃国者,也许我还会被人冠上狼子野心的罪名,一辈子都难以洗清这些被人加诸的头衔。”话语稍停,楚衍眸色温和的看着白素,开口说道:“我的名字是我母亲给我起的,知道她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吗?”
“为什么?”白素从未听楚衍提起过。
“衍,我母亲是想时刻提醒我,我在河两岸行走,稍有不慎就会湿了脚。行中间有三点水,分别代表了三个人,也是我此生必须小心提防的三个生存隐患:代表左翼的陈惠和楚修文,还有代表右翼的楚翎。我如果想要生存的话,务必要遵循一个信念,唯有遇弱则强,遇强则更强,我才能比任何人活的更长久。”楚衍声音冷漫,透着一丝凉薄:“我从一出生,宿命便已注定,等待我的只有身不由己的命运纠葛。九岁那年,我知道了我的身世,从此以后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了路,招来杀身之祸。”
白素皱眉:“那时候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平静开口:“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度过。”
闻言,仿佛有拳头重重的砸在白素的心脏上,疼的她呼吸尽断,完全说不出话来。
楚衍像是和白素有心灵感应一般,眸子和白素措手不及的撞在了一起,顿时水珠四溅,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感在白素心头缓缓蔓延开来。
原本该清冷淡漠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像个缺失温暖很久的孩子,温存的摸了摸她的脸,轻轻开口,声音有了些许暗哑:“遇到你之后,我看到了阳光,我开始有了,我希望每一天过完之后,我还有无数个明天在等着我。”
白素抬手握住楚衍的手,一对婚戒在灯光下散发出醉人的光晕,白素吻了吻楚衍无名指上面佩戴的婚戒,似是觉得楚衍目光太过灼热,垂眸间隐有不自然,却有笑容在嘴角无声绽放。
楚衍从未见白素这么笑过,她的笑容一向清清浅浅,不像此刻,那么满的笑意,仿佛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一样。
“笑什么?”楚衍声音很轻,也很柔。
她大概有些尴尬,试图转移话题,“第一次吻婚戒,感觉还不错。”
“是么”楚衍失笑,俯低身体,吻了吻白素手指上的戒指,温温一笑:“确实很不错,我再吻吻这里,对比一下,看哪个感觉更好。”
见楚衍含笑望着她的唇,白素有些窘迫,再看白素眼神波光潋滟,楚衍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是被人扎了一下,吻上她的唇,而她毫无招架之力。
两人私下相处,欢情缱绻,向来是楚衍主导情事走向,他的身体极度渴望白素,但意识却在和身体进行着拉锯战,最后战胜方最终是理智。
他一直都是一个极尽克制的男人。
结束这个险些失控的吻,指腹却暧昧的摩擦着她有些红肿的唇,眼神缠绵,但出口话语却含着一抹轻佻:“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笑容很淘气,我当时就在想,你的唇一定很柔软。”
“然后呢?”她竟在笑,如果在寻常听到有别的男人这么跟她说话,白素早就怒了,但说这句话的男人是楚衍,就又另当别论了,明明话语促狭,但白素却觉得隐隐好笑。
“很适合接吻。”
白素忍不住笑道:“都说我这张嘴很毒。”
“不会。”凑到她耳边,炙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畔,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微不可闻的说道:“很甜。”
白素笑意不减,心里却有了感慨之意,她在别人眼中的缺点,在这个男人眼中似乎总是好的。
结婚七年,楚衍只有在精准预测和算计某个人坠入泥潭陷阱时,才会在那张淡漠的脸庞上出现那么一丝笑容。
他私底下是个很少微笑的男人,好像对他来讲,笑容只是他的伪装,他只需在公众场合表演,却没精力拿到生活中继续排练演戏,但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笑容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绽放而出,很自然,他说这是动情流露。
如今,她靠在他的怀里,他看着她,眉眼间,极尽温柔。
她在想,她和他能够走到今天,可谓刀刃行走,充满了变数,实属不易。
难得的宁静,短暂沉默后,楚衍忽然开口问白素:“你对楚家成员了解有多深?”
“你指的是哪一个?”楚家成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她不确定楚衍说的是谁。
顿了顿,楚衍方才说道:“品姑姑,你还记得吗?”
白素微愣,楚衍指的女人名字叫楚锦秋,小名:品品。
楚锦秋是楚平阳和陈惠的女儿,也是楚修文的亲妹妹,早已消失在众人视野里很多年。
s国很少有人会议论楚锦秋,因为楚锦秋虽然身为王室公主,但却为人低调,除了必要的王室聚会,她会出席之外,鲜少在媒体面前露过面。
白素只知道陈惠曾经有女楚锦秋,但早年去世,却从未对此有过太多关注,而国民有谁会长年累月的惦念着一位死人。
所以当白素走进楚家老宅,第一次看到楚锦秋的照片时,是在陈惠书房。
那是一张早年王室家族合影照。上面分别是:楚平阳、楚修文、楚锦秋、楚明翰和楚翎。
楚锦秋很美丽,穿着一袭米色系宫廷长裙,双手叠放在腹部,墨发披散,眼神潮润,嘴角笑意浅淡,尊贵优雅。
因为第一次看到楚锦秋,白素虽然猜测到了她的身份,但那天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跟她一同走进书房的楚衍,照片中的女人是谁?
楚衍告诉她,那是品姑姑,是一位王室异类。
所以白素对楚锦秋的认识都是从楚衍那里获知的,而楚衍又是从顾维那里获知的。
所谓异类,无非是特立独行,种种行径跟王室格格不入,所以时常招来母亲陈惠的训斥。
楚锦秋是个孝女,很少有忤逆父母的时候,很少并不代表没有,而且楚锦秋不反抗则已,一旦反抗势必惊天动地。
楚锦秋从小时候起就对军事有着极度的热衷,报考皇家军校被陈惠阻止,非但没有绝了她的念头,反而激发了她的潜能,听说她对机器零件很敏感,只看一眼,就能精准的说出那些零件的生产日期。
白素当时还笑了笑,觉得跟她很像。
有谁能想到,在楚锦秋最绚烂如花的年纪里,她爱上了她的警卫。
自古以来,公主和侍卫因为朝夕相处,再加上时常保护公主安危,所以两者之间发生爱情的机率很大。
但楚锦秋生活在王室里,她的婚姻有时候也意味着政治考量,就算有一天和心仪男人结婚,那么对方家族背景也是楚家权衡的一个标准。
警卫名字叫向波。没有任何背景,话语很少,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对楚锦秋很好,楚锦秋沦陷在向波的好里面,心甘情愿五指沾满阳春水,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
两人相爱,惹来楚平阳和陈惠的极力反对。
陈惠私底下约向波见面,话语伤人,拿金钱侮辱向波,她对向波说,如果向波爱楚锦秋的话,向波就应该放开楚锦秋的手,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楚锦秋过惯了锦衣玉食,现在无非觉得爱情很美好,但等他们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爱情就会归于尘世,一旦有了柴米油盐的介入,再深厚的感情也会遗失最初的味道。到时候楚锦秋会怪向波,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有多糟糕,他们会喋喋不休的争吵,直到他们之间的爱情被消磨殆尽
向波离开了,并非因为陈惠的话,而是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他爱楚锦秋,但他更希望楚锦秋能够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从他跟楚锦秋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他正在做一场美梦,只是梦终究是要醒过来的。
对于楚锦秋来说,她已经遇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男人,她为母亲的专制感到羞愤,那是楚锦秋第一次反抗陈惠,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楚锦秋离家出走了。
她离家那一天,陈惠站在她身后,态度强势,丝毫不松口,陈惠说:“你如果离开楚家,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楚家人。”
陈惠用脱离母女关系来牵绊楚锦秋离家的步伐,但那天楚锦秋步伐轻快,走出楚家,好像走出了一直困守她年岁芳华的牢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萦绕周身。
没有人看到,阳光照到楚锦秋的脸上,那一刻,年轻女子笑颜如花,眉眼间溢满了暖暖春情,她在笑,但伴随着笑容,眼眶中却有了浅浅的湿润感。
爱情和家庭不能两全,她只想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
那天,楚锦秋净身出户,背影孤傲,身后是巍峨气派的楚家大宅,前面是未知的命运,但她不惧,她拼尽所有,只为能跟此生最爱的男人牵手到老,哪怕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那也是她选择的路,与他人无关。
她以为再过几年,等父母消了气,她再回来求得父母原谅也不迟,但陈惠的怒气是那么大,大到不让楚锦秋出席楚平阳的葬礼。
那时候楚锦秋已经怀了向波的孩子,只有两个月大,陈惠不让楚锦秋出现,楚锦秋就夜间来到了墓园,和丈夫一起长跪在楚平阳的墓碑前。
这件事情楚衍多少有些印象,那时候他只有两岁多,楚修文大概觉得楚锦秋会出现在墓园,所以决定去墓园找她,当时楚衍也在他身边,所以楚修文也带楚衍去了那里。
那是楚衍第一次看到他姑姑,多年后楚衍想到了一个四字成语:洗尽铅华。
昔日娇生惯养的王室公主,素净美好,令人忍不住就想亲近于她。
楚锦秋看到楚衍,温温的笑,抱着他,那张明媚的笑脸,一度让楚衍铭刻很多年。
多年后,楚衍在军事大学看到了白素,那样淘气明媚的笑脸,似乎能够在瞬间就激起千层浪。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那天皇家墓园,楚修文让楚锦秋回家,却被楚锦秋谢绝,她说她怀孕了,过的很幸福。她和向波离开墓园,手牵着手,向波环着楚锦秋,楚锦秋看着向波时,两人均是默契一笑。
楚锦秋的幸福是从眉眼间,一举一动间流露出来的,楚衍看着楚锦秋和她深爱的男人一步步走出视线之内,那是楚衍最后一次看到楚锦秋。
当时是五月底,十二月中下旬的时候,楚锦秋和向波都死了,死于车祸。
楚家知道楚锦秋的死亡消息,已经是几年之后了。
那时候,陈惠听信楚修文的话,认为楚修文无法传承楚家香火,但又不甘心把总统位置将来留给楚衍,于是她想起了楚锦秋。
楚锦秋和向波在一起之后,并未用真名,再加上夫妻两人平时为人和善,很低调,居所不定,潇洒成性,走到哪里,累了,就停下来,那里也便成为他们临时构建的温暖之家。
如此居无定所,所以寻找楚锦秋的过程很复杂。
等他们终于找到楚锦秋的时候,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楚锦秋明媚的笑容,而是楚锦秋和向波并排安置的冰冷墓碑。
陈惠哭的撕心裂肺,她把楚锦秋的骨灰带走了,安葬在了皇家墓园,而向波的骨灰是不可能被陈惠迎进皇家墓园的,所以只能那么孤零零的躺在陌生的土地上,身边没有了妻子,死后孤苦无依。
楚修文记得,楚锦秋当年离开的时候,说她怀孕了,如果孩子顺利生出来的话,那么那个孩子在哪儿?
通过墓园记载,追踪楚锦秋死因,当年负责手术的人经过几年岁月变迁,大多数不在医院任职了,有人离职,有人调到了别的医院,有人改行,留在医院的那些人也因为时间太久,记忆很模糊,说不出个大概来。
当年手术室负责递交手术工具的小护士,升迁成为了护士长,只有她对当时的车祸情况还有点印象。
她说那天车祸很惨烈,死伤不少人,手术室都用不过来,很多人都是合用手术室做手术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场车祸里,有两个孕妇,中间用一条帘子隔开,其中一个伤的比较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在昏迷的情况下,求生意志很强烈。另外一个孕妇伤势很重,她丈夫在事故中为了保护她和腹中的胎儿当场死亡,但孕妇也没有幸免于难,被送到手术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情况很危险。
尽管如此,那名孕妇,手指一直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医生想拿开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紧紧的攥着冬衣,保护着胎儿,很难拿的下来,当时在场很多人都哭了。
在抢救孕妇和孩子的时候,孕妇一直撑着一口气,直到主治医生剖腹把孩子取出来,那名孕妇才断气
那名护士说的时候,还泪流满面,说从未见过这么伟大的母亲。
护士说,当时医院人手不够,所以她见孩子生下来,就被喊走帮其他患者了,不过像这种情况,车祸死亡,无人认领的尸体,通常都会被政府统一埋在一起,而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和婴儿,则会被送往福利院。
所以,楚锦秋的孩子多半也被送到了那里。
这是一条完全错误的推算讯息,它以多年无疾而终宣告瓦解,所有人都绝望了,但陈惠依然置若罔闻的寻找着,哪怕楚锦秋生的并不是儿子,而是女儿,也依然执拗如斯。
同时,寻找那个孩子的人,还有楚衍。